簫予衡難以置信，死死盯著蘇淼淼的面頰，除了震驚，還帶著幾分懷疑與審視。

    蘇淼淼渾身都因這呼喊聲一顫。

    熟悉的酸楚與苦澀毫無?道?理涌來，她不敢回頭，只將目光死死的盯著面前的元太子，努力開口，想要以此打斷這不屬于自己的情緒：“表兄……”

    蘇淼淼面色泛白，只有嘴唇與眼尾泛著淡淡的紅，眼眸濕潤，在天光之下閃爍著顫動?的光，仿佛落入絕境，將他當(dāng)作救星一般。

    ［用我來與他賭氣嗎？］

    趙懷芥的心?聲冷沉。

    蘇淼淼濃密的睫羽一顫，眼眸不自覺的垂下。

    但下一刻，她緊緊攥著的手腕被人?拉起。

    元太子神色孤冷，澹然如不見絲毫波瀾的深淵：“我與你去上?藥?！?/br>
    第33章

    蘇淼淼被元太子帶至后殿時, 正遇見撿春將大掃帚抗在肩上，沒有掃地，而是蹲在甬道旁的桂花樹下頭, 低著頭刨土玩。

    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撿春明顯嚇了一跳，頭都沒回?, 就慌里慌張?zhí)饋砟脪咧?，因?yàn)樘? 還閃了一個踉蹌。

    趙懷芥見狀, 也干脆出了聲：“別裝了，拿干凈罐子去殿后打山泉水, 再取師父的太平散, 玉肌膏過來?！?/br>
    撿春原本滿臉心虛, 不?過等?聽完師兄的吩咐，神色便是一正, 扭頭便朝殿后趕了去：“是蘇jiejie受傷嗎？我這就去！”

    等?撿春跑遠(yuǎn)，停下?來的蘇淼淼才慢一步意識到, 元太子似乎直到現(xiàn)在, 都還在緊緊抓著她的手腕未曾松開！

    回?過神的蘇淼淼抿了抿唇, 在元太子要再帶她往前時，便抗拒著往回?縮了縮手, 叫了一聲：“表兄？”

    趙懷芥微微凝眉，卻在順著蘇淼淼的目光看向?兩人?的手心之后，眸子猛地瞪大了一瞬。

    ［怎會如此?。?/br>
    他瞬間松手，清冷孤高的面上都閃過一分僵硬：“失禮了, 我不?是有意冒犯?！?/br>
    “嗯，我知道?！?/br>
    蘇淼淼也低著頭應(yīng)了一聲, 將收回?的雙手背在身?后，左手也不?自覺的握了剛剛被松開的右手腕。

    她今日?騎馬，穿的是干練的箭袖，上頭還帶著厚實(shí)?的繡紋，隔著布料，倒是并沒有什么肌膚之親。

    只是元太子的手下?十分有力?，如今松開手，手腕上卻仿佛還能察覺到掌指的力?度。

    這一次，元太子卻沒有帶她進(jìn)正堂，而是轉(zhuǎn)身?繞進(jìn)了東面的暖閣。

    暖閣不?大，但朝東是半壁的琉璃窗，今日?沒風(fēng)，正中的窗欞大開著透氣?，正上午的時辰，一進(jìn)里間便覺四下?都是暖烘烘的，光線也更好些?，窗明幾凈，明光爍亮。

    只是還與第一日?來一般，四下?都是清靜靜的，不?見一個宮人?仆從。

    蘇淼淼也發(fā)現(xiàn)了，元太子回?到蓬萊宮后，雖有宮人?侍從，但也只是干些?換洗灑掃的粗役，并不?會像盛京中世家勛貴一般，時時刻刻都跟著一串尾巴等?著召喚伺候，元太子許多瑣事，還是會親力?親為。

    便連不?過七歲的撿春也是一般，沒有什么人?照料，甚至因?yàn)樯?為晚輩，有時還會應(yīng)元太子這個師兄的吩咐，大概是道門中人?，有事弟子服其勞的意思?。

    趙懷芥見她四下?打量，輕聲開口：“這里亮堂些?，四下?也干凈，方便你清洗上藥。”

    蘇淼淼回?眸：“是，麻煩表兄了，其實(shí)?只這么點(diǎn)小傷，我自個回?去上藥也無妨……”

    ［又后悔了嗎……］

    趙懷芥眸光微沉，聲音疏涼：“既已來了，就不?要說這些?沒用的?！?/br>
    蘇淼淼聽著這心聲歪歪頭，還在想著要怎么解釋時，窗外撿春也一手提陶罐，一手抱著藥膏行了進(jìn)來。

    撿春本就年幼身?低，左足又有恙，兩只手拿這樣滿，盡管步子已經(jīng)很小心，行動間，罐內(nèi)的清水也跟著灑出不?少，看著就格外狼狽。

    蘇淼淼發(fā)現(xiàn)后哎呦一聲，還未動身?，元太子便已立即出門接了過來：“一次拿不?了，不?知道分兩次？”

    撿春嘿嘿笑著：“我想著一次省事?！?/br>
    元太子：“甚愛必大費(fèi)，多藏必厚亡，你自幼入門，該知道知足不?辱的道理?！?/br>
    蘇淼淼在窗內(nèi)看熱鬧似的圍觀。

    上次元太子說撿春在蓬萊宮受他教導(dǎo)，原來也不?是一句虛言，看這樣子，是當(dāng)真在已師兄的身?份，代師父教導(dǎo)這個師弟。

    “是，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師兄教誨，弟子記下?了。”

    這一番教導(dǎo)，直到撿春垂頭喪氣?的答應(yīng)才算了結(jié)。

    趙懷芥也不?進(jìn)來，將藥瓶在窗沿放下?，便叫蘇淼淼靠過來伸手。

    她手心的劃痕，原本已經(jīng)不?覺著很疼了，不?過這時候要沖涼水清晰，想也知道不?會很舒服。

    不?過這也是躲不?過去的事，蘇淼淼嘆息一聲，也只能在炕上跪坐著近前，撿春幫她捋起衣袖，上身?微傾，以肘為支，便這般攤開雙手，撐在了窗框上，

    元太子用木勺舀起泉水，忽的出了聲：“這泉水你一會兒可以嘗嘗，味道很不?錯。”

    蘇淼淼盯著手上的傷，心不?在焉：“嗯嗯?！?/br>
    趙懷芥又道：“這一處泉水，是我這后殿獨(dú)有的，在崖壁凹處滲出，清澈凌冽，每日?只得一甕，比旁處都好些?，自小只母親用，后來便讓予了我?！?/br>
    蘇淼淼抬頭：“竟這樣難得？我原本以為，我們這兩日?里用的水就很好了，果然是山泉水，泡茶都比在京中的水清爽！”

    趙懷芥微微點(diǎn)頭，聲音不?疾不?徐：“這也應(yīng)當(dāng)，厲來如京城這般人?口繁盛之地，也就剛建都的幾十年還略好些?，住的人?一旦多了，人?污獸穢滲下?去，井水就會一年年的日?漸苦堿?！?/br>
    蘇淼淼想想這話里的場面，嫌棄的凝眉。

    趙懷芥看著她的神色，又垂眸安慰：“因此許多權(quán)貴之人?都不?吃井水的，有專人?每日?從山中打了泉水進(jìn)城去賣，宮中還有專供御用的活泉，只是一路耽擱折騰，到底不?如從泉眼里現(xiàn)接的清冽?！?/br>
    蘇淼淼聞言這才放心，還未來得及再開口，元太子便已收了木勺，淡淡說了一句：“好了?！?/br>
    蘇淼淼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心傷痕里的臟污都已被沖得干干凈凈。

    她方才都只顧著說話，竟然都沒覺著多疼！

    所以元太子是故意與她說起泉水井水的，為了叫她分心？

    意識到這一點(diǎn)后，蘇淼淼詫異又動容，元太子看起來高高在上，不?染凡塵，沒料到照顧人?竟是這樣貼心。

    將手心清水擦凈之后，薄薄一層太平散，果真覺著舒緩了許多。

    蘇淼淼攥攥手，也不?禁抬眸，十分真摯又道了一次謝：“多謝表兄！”

    趙懷芥看她一眼，忽的垂了眼眸：“無妨，還未完?！?/br>
    手上的處理妥當(dāng)之后，趙懷芥看著蘇淼淼脖頸上的紅痕，一時也有些?猶疑。

    細(xì)論起來，脖頸下?頜上的擦傷，還不?如手心的繁碎，細(xì)長的兩道，只需略微擦拭干凈，涂上玉肌膏便完事。

    只是女子的脖頸……他若是動手去擦，總覺有些?不?便。

    趙懷芥這么想著，扭頭找了一圈。

    撿春一個六七歲的小子，不?必顧忌男女之妨，其實(shí)?干這活兒正合適，只是這小子方才被教訓(xùn)后，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兒去，這時候卻是四處都不?見。

    蘇淼淼聽見了對方心下?的顧忌，開口道：“一點(diǎn)小傷，不?著急，表兄若是不?方便，我等?吉祥jiejie來了幫我就是了。”

    趙懷芥聞言反而頓了頓，彎腰擰了帕子，聲音平得聽不?出一點(diǎn)波瀾：“你若不?介意，我便幫你一并處置了。”

    說著，還又解釋般的補(bǔ)了一句：“我看脖頸的傷痕應(yīng)當(dāng)是被草葉劃傷，并沒有太多污塵，只略擦一擦就可，玉肌膏此時不?用，原本就是夜里睡前厚厚涂一層才好?！?/br>
    與此同時，元太子心中也在沉沉道：［只隔著帕子，并不?親自上手揉化藥膏，應(yīng)當(dāng)無妨……］

    蘇淼淼是當(dāng)真沒有在意這個。

    擦擦脖子上的灰塵而已，這算什么大事呢？

    元太子若是幫忙，她只當(dāng)是兄長照顧meimei，若是有顧忌不?喜歡她，她就等?一等?，也不?差這么一會兒??！

    不?過元太子為著這么點(diǎn)小事，從言語到心聲都是這般鄭重，她反而不?好再堅(jiān)持等?吉祥jiejie，若不?然倒真的像是在嫌棄對方一般。

    這么想著，蘇淼淼干脆側(cè)過臉低頭，露出脖頸與下?頜的傷：“好，勞煩表兄了?！?/br>
    趙懷芥答應(yīng)一聲，抬起手后，垂眸看著蘇淼淼領(lǐng)如蝤蠐，修長瑩潤，手心忽的停了幾息。

    一時想起洛水神女，眼前伊人?，多年前在夢中所見神女，可有看到這般細(xì)膩瑩白？一時又心生自慚，他自幼歸真卻還是修行不?到，竟還這般冒犯旁人?。

    諸多思?緒在心頭翻涌，攪起一池春水，偏偏紛紛雜雜，亂麻一般混在一處，卻只是凌亂一片，不?成言語。

    片刻，趙懷芥微微閉眸，又念了幾遍凈心神咒，才將心下?諸多思?緒一并按了下?去，緩緩擦上眼前紅痕。

    蘇淼淼歪著頭靜靜等?待。

    她心中倒是當(dāng)真一派澄澈，只是元太子動作似乎格外小心，一下?一下?，似有似無的拂過，輕輕涼涼，叫蘇淼淼覺著有些?癢癢。

    這細(xì)細(xì)碎碎的癢，與傷口被清洗時的刺疼混在一處，反而愈發(fā)磨人?。

    偏偏這時候，表兄卻不?與她說話分心了，連心聲都除了贊了一句領(lǐng)如蝤蠐之外……竟然就又在心里念起了那?句［智慧明凈，心神安寧］的清心咒文？

    所以元太子這是一碰到女子，就要在心里念這個清心寧神的咒文嗎，道士又不?是和尚，他怎的這樣小心！

    蘇淼淼又是好笑又有些?無奈。

    好在就在她百無聊賴的忍耐時，剛才跑去的小道士撿春，又在她眼前從廂房里邁了出來。

    蘇淼淼目光跟隨撿春，看著他剛出來時，像是開始有事似的，腳步十分著急，偏偏走近之后，卻又慢了下?來，也不?吭聲，只靜悄悄站在一邊，眼珠子卻骨碌碌轉(zhuǎn)著，透著一副不?服氣?似的機(jī)靈勁……

    ［哼，我就覺著我記得沒錯！］

    ［我去看了，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蔽而新成！］

    ［師兄只叫我知止不?殆，卻不?知道人?正是因?yàn)橛杏?滿足，才能得到好東西，這也是《道德經(jīng)》里的，祖師爺?shù)恼?jīng)話?。?/br>
    蘇淼淼留心之下?，將這一長串的心聲聽得清清楚楚，一時只忍不?住的彎了嘴角。

    所以撿春剛才那?么著急忙慌跑回?去，就是為了找這句能夠反駁師兄的經(jīng)文？

    偏偏找著了反駁的話，當(dāng)真回?來，卻又不?敢當(dāng)面反駁，只敢在心里不?服氣?的偷偷抱怨。

    蘇淼淼聽得實(shí)?在好笑。

    她原本就覺無趣，加上有心戲弄，心下?一轉(zhuǎn)，便滿面狡黠的忽的開了口：“表兄，我聽見你方才教訓(xùn)撿春，要他知止不?殆，可我記著，《道德經(jīng)》里有一句，是說夫唯不?欲盈，是以……”

    說到這兒，她又故意一頓，扭頭看向?撿春：“是以什么來著？”

    撿春從她剛才為自己說話時，眼珠子便是一亮，尤其是這句經(jīng)文，竟還正正就說到了他的心里，就更是激動的面頰通紅，著急的就差蹦出來替她說完。

    這會兒蘇淼淼一問，他便早等?著似的脫口而出：“是以能蔽而新成！”

    不?夠說完之后，撿春便唯恐師兄再教訓(xùn)一般，連忙縮了縮脖子，此地?zé)o銀心虛解釋：“這話不?是我說的，是蘇jiejie說的?。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