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疑惑與憤慨中?，蘇淼淼不過盞茶功夫，便?也?回到了她們一家子居住的東殿。

    隔著紗窗，她住下的西?廂都已點(diǎn)了燈火，丫鬟小桃笑呵呵的迎上來，只說姑娘回來的正好，吉祥jiejie剛才叫了膳，就等姑娘回來用?了。

    但?蘇淼淼現(xiàn)在實(shí)在是心情吃東西?，也?不想自個(gè)一個(gè)人回空蕩蕩的屋子只與侍女在一處。

    蘇淼淼朝主屋看了看，燭火半昏，屋里嬤嬤侍女們也?都是靜悄悄的不見聲響。

    這種時(shí)候，若是能與阿娘說說話當(dāng)然是最好的，只是母親今日?想起早逝的舊人，還飲了酒，心情不好，瞧這模樣，只怕是已早歇了。

    蘇淼淼步子一拐，便?只走近了對?面jiejie的廂房。

    蘇卿卿已經(jīng)?用?了晚膳，這時(shí)正斜斜倚著軟枕，在燭光下看著一卷詩集，看見蘇淼淼后，也?彎了嘴角：“快上茶，怎的這樣著急？可吃過晚膳了？”

    丫鬟竹影端著茶盤行了過來，她之前蘇淼淼頗有微詞，總在心里覺著自家姑娘幾次受傷都是受二姑娘連累，不過這兩日?得了主子訓(xùn)斥，面上規(guī)矩到都是恭恭敬敬，沒?有一點(diǎn)錯(cuò)處。

    蘇淼淼這時(shí)也?顧不得這些，搖搖頭，也?不說話，只是在一旁坐下，便?怔怔無言。

    蘇卿卿瞧出meimei這模樣不對?，放下詩集，面帶關(guān)心：“這是怎么了？”

    蘇淼淼：“我今日?聽見了一句話，卻有些不明白?！?/br>
    蘇卿卿溫柔詢問：“什么話？你說來聽聽呢？”

    蘇淼淼抿抿唇，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口：“利而?不害，為而?不爭。”

    蘇卿卿笑了笑，聲音輕柔：“這話出自《道德經(jīng)?》，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br>
    “這話是說，自然的道理，是增益萬物，不是損害，圣人的行事，便?是心中?有自個(gè)的目標(biāo)打算，也?只會(huì)盡力添益，不會(huì)損害它，”

    其實(shí)蘇淼淼是早有猜測的，這些年來，她為了簫予衡也?認(rèn)認(rèn)真真讀了幾年書。

    只是她是投其所好，只鉆研了詩詞小道，不如jiejie自幼遍覽百書，博學(xué)多才，擔(dān)心自己在這些經(jīng)?文典籍上，會(huì)有什么偏誤，才特意問了jiejie。

    此刻蘇卿卿的解釋，只是徹底堙滅了她心下的最后一絲僥幸。

    果然，也?是一樣的利用?！

    唯一不同的，是同樣是為了公主府，同為了自個(gè)的謀劃，簫予衡厚顏無恥，理所應(yīng)當(dāng)，還覺著她與母親無法掌控，會(huì)是禍害。

    元太子卻還知道心中?有愧，記著圣人之道，想要盡力添益，不加損害。

    可那又怎么樣？

    半斤半兩，都是算計(jì)，只是因?yàn)樵哟媪藥追至夹?，她?還要謝謝他不成？

    蘇淼淼滿心里脹滿了被哄騙的難過酸楚，這難過與酸楚的情緒匯集在一處，漸漸又凝聚成了氣憤。

    她氣得鼓鼓的腮幫子，面頰漲得通紅。

    蘇卿卿看著她：“怎么了？誰與你說這個(gè)？怎的還生?起氣來？”

    蘇淼淼咬咬牙：“之前有個(gè)人騙我，我今日?才發(fā)現(xiàn)了！”

    先前元太子幫她卜卦，救她落水，她還一直對?他心存敬佩感激，覺著故事里將稱作反派不對?，將他當(dāng)作可以倚靠信賴的好人。

    原來也?都只是哄騙！也?只是為了權(quán)勢與皇位！

    蘇卿卿眨眨眼睛，心聲遲疑：［難不成六皇子？若是他……我倒不好說什么。］

    “不是簫予衡?！?/br>
    蘇淼淼干脆的開了口：“可是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迎著jiejie疑惑的目光，灌酒似的，低頭灌下半杯溫茶。

    可是為什么呢？

    就因?yàn)樗皇枪适吕锏闹鹘?，只是厚顏女配，所以所有人，?都不會(huì)真心喜歡她嗎？

    簫予衡是這樣就罷了……現(xiàn)在連趙懷芥也?是這樣！

    不知怎的，蘇淼淼只覺鼻頭莫名的有些泛酸。

    但?下一刻，蘇淼淼便?深吸一口氣，將剩下的半盞茶水一飲而?盡，將這莫名的酸楚都一股腦壓了下去?。

    是，比起簫予衡來，元太子的圣人之道，的確是好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可她蘇淼淼也?不是什么扔在大街上，憑誰見了都能咬一口的rou包子，也?不是什么沒?人要沒?人疼，非要貼母親長公主的身份權(quán)勢，才能定下婚事的恨嫁婆。

    憑什么只能任人算計(jì)？

    等她回去?，就每日?都泡在小澤池里，借著水里的清醒，好好與母親將自個(gè)的心意都說清楚。

    什么六皇子，元太子——

    她誰也?不要！

    第37章

    第二日, 長公主與蘇淼淼母女二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長公主是思及舊人，飲多?了酒，宿醉一夜, 醒來難免頭疼。

    蘇淼淼則是知道元太子的目的后，憤懣難過，一夜不得安眠, 睜眼后眼底都透了烏青。

    但?次日用過早膳之后，蘇淼淼還是堅(jiān)持與母親一起去了前殿。

    簫予衡是奉旨而來, 昨日安置之后, 便說好了今日要在前殿，與元太子商議趙皇后入帝陵與喪儀。

    長公主因感嘆著趙皇后去的可惜, 這才撐著身上的不適到場, 想為舊人?盡一份心?意。

    至于蘇淼淼——

    她則純粹因?yàn)橛嗯聪? 心?緒難平，又想著厚顏無恥、心?存算計(jì)的人?分?明是簫予衡與趙懷芥, 該愧疚的也是他們兩個(gè)，憑什么是她要在屋里?躲著？

    她還偏要大?大?方方的出去, 說不得還要尋個(gè)什么借口, 給這對一丘之貉添點(diǎn)堵, 多?少出了她這一口氣?！

    抱著這個(gè)念頭，蘇淼淼出門時(shí), 還在腰間挎了牛皮水囊，內(nèi)里?裝著剛灌的沁涼山泉水，打算若是情緒因?yàn)楹嵱韬庥绊懯懿蛔r(shí)，就借著更衣的名頭, 去隔間倒水洗一把臉，好賴能有?點(diǎn)用處。

    到了前殿之后, 分?明是六皇子當(dāng)前，先與長公主見了禮，但?蘇淼淼的目光，卻是第一時(shí)間只看向了一旁的元太子。

    一身寬大?的蒼色道袍，上繡白鶴，在山風(fēng)之中微微飄蕩，烏發(fā)只用一根烏木簪挽在腦后，立于山間大?殿，劍眉薄唇，清雋冷峭，清冷孤高，簡直不像塵世中人?。

    呸，分?明都是騙人?的！

    一個(gè)打算著用親事謀劃權(quán)勢的家伙，算什么出塵絕世、神仙中人?？

    元太子越是這般澹然縹緲，叫人?敬贊，蘇淼淼卻反而愈是生氣?，她一雙星眸亮的攝人?，簡直像是燃著火光，

    這樣的目光，也叫對面的趙懷芥都是一愣，下意識(sh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下，又扭頭看了看身后，素來都是一派儀范清泠的人?，第一次閃過這樣明顯的迷惑。

    沒?等元太子想明白緣故，見蘇淼淼的目光只顧盯著趙懷芥，一旁簫予衡眸色微沉，卻還是耐著性?子，溫聲喚了一句：“淼淼，你來了?！?/br>
    蘇淼淼目光右移，簫予衡一身白衣，輕袍緩帶，看來也是豐神俊朗的謙謙君子。

    這兩人?站在一處，著白衣的溫潤如春風(fēng)，穿蒼袍的疏淡若清泉，竟是不分?軒輊，平分?秋色。

    可架不住蘇淼淼如今就是一團(tuán)火。

    還是烈火烹油，燃著正旺的那一種，見著哪個(gè)都想蹦點(diǎn)火星，什么黑黑白白，全都燒成了灰撲撲才算清靜！

    蘇淼淼緊緊攥著手心?，有?對元太子的怒氣?頂著，竟也能扭頭避過簫予衡的目光，按著情緒冷冷反駁了一句：“女子閨名不好外露，六皇子還是換個(gè)稱呼罷。”

    ［蘇淼淼……］

    蕭予衡面色微微一變，心?聲陰沉。

    若是私下里?只有?他與蘇淼淼兩人?，簫予衡或許還會(huì)?做小伏低，溫言哄勸幾句，但?當(dāng)著趙懷芥的面，簫予衡心?下再惱，卻也只是淡淡改口叫了一聲：“表妹?！?/br>
    其實(shí)?叫表妹，蘇淼淼也覺著晦氣?，尤其元太子與她也是一直在以表兄妹相論。

    只是這是這親戚關(guān)系是生下來就有?的，她自個(gè)也不能斷親，蘇淼淼再是不滿，也只能抿著唇扭到一旁保持沉默。

    趙懷芥看著蘇淼淼的怒色，便只以為她也是在與六皇子生氣?。

    他原本也是叫蘇淼淼表妹的，但?既然蕭予衡這么叫了，趙懷芥便不愿再出口，只按著昨日說好的約定，也主動(dòng)出聲，作出一幅親近姿態(tài)問了一句：“手上的傷怎樣？玉肌膏可還好用？”

    手上的傷早好了，只是心?頭的氣?還沒?下。

    蘇淼淼找到了正主，一雙眸子猛地瞪向元太子，簡直能蹦出火星：“ 什么玉肌膏！這樣的好東西我也配不上，一會(huì)?兒就給殿下原樣送回去！”

    元太子神色一愣，緩緩眨了眨眼睛，一時(shí)沒?有?反應(yīng)。

    倒是身旁的瑞安長公主扭頭看了女兒一眼。

    之前蘇淼淼對簫予衡沒?個(gè)好聲氣?，長公主雖然詫異，卻沒?有?理會(huì)?，是因?yàn)檎l都知道他們兩個(gè)是一對。

    男女之間，本就微妙，公主也不是那等見女兒女婿吵架，便忙不迭按著女兒低頭的“賢德”長輩，更莫提親事還沒?定，姑娘家使性?子嗔怒幾句，男子也談不上吃不吃虧。

    可是元太子的情形卻又不同，從前并?不算十分?親近的兄長，這樣遷怒，便是冒犯。

    長公主皺了眉頭：“淼淼，怎的這樣無禮？”

    蘇淼淼冷哼一聲，扭頭不言。

    簫予衡看著她，神色晦澀，未置可否。

    倒是趙懷芥，仍是蕭疏淡然，主動(dòng)接下了長公主的指責(zé)，寧靜的不見丁點(diǎn)波瀾：“無妨，既是不喜歡玉肌膏，我再送別的。”

    這一次，沒?等蘇淼淼再說什么，簫予衡便在心?內(nèi)冷笑一聲，徑直開口道：“姑母也到了，便議正事罷。”

    正事自然是趙皇后入陵的喪儀。

    歷來皇后的喪儀最浩大?隆重的，其實(shí)?都在剛剛駕崩的幾個(gè)月里?，百官哭喪，小殮大?殮，梓宮停靈，出殯安葬，合宮奉主……

    以至于正式入陵后的百天周年，都要祭祀奉慰，這樣一樁大?事從頭到尾辦下來，花費(fèi)百萬都是尋常，人?力更不必提，整個(gè)宮中上上下下，都要生生累掉一層皮。

    但?如今趙皇后都已經(jīng)入土三?年，也不可能將人?再從山里?請出來，最繁瑣浩大?的儀式便都過去了。

    眼下請神位衣冠入東陵，再有?大?祥儀式，無非比平常冥慶更隆重幾倍，祭品犧牲，水陸道場再大?辦些。

    元太子說起這些時(shí)，都表現(xiàn)的十分?沉靜平淡，只由著宮中cao持，因此?商議起來便也很是順利，三?言兩語便定了下來。

    剩下唯一一件要緊些的事，便是上尊謚。

    簫予衡拿出當(dāng)今陛下圈定了幾個(gè)謚號(hào)，叫元太子看過。

    慈孝二字從都太宗起就是定下的，趙懷芥看了片刻后，便只選了一個(gè)烈，前面再添上元宗尊謚的“明”，連在一處，已去的趙皇后，往后便可稱孝慈明烈皇后。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huì)?兒，說：“這個(gè)字選的好?！?/br>
    蘇淼淼再是生氣?，也不會(huì)?這種時(shí)候添亂，因此?方才商議趙皇后的正事時(shí)，都只安安靜靜在一旁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