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作者：海青拿天鵝

    簡介：

    一場動蕩，換了皇帝，朝廷洗牌。

    宮中玉清觀女玄真阿黛，皇帝眼里的發(fā)小，后宮眼里的綠茶。

    阿黛的日常：

    嗑瓜子聽后宮八卦，給嬪妃算命，聽皇帝吐槽嬪妃，再收黑心錢給嬪妃們拉皇帝的皮條。

    最后，跟所有人一起罵萬惡之源太上皇。

    千算萬算，只為挨到太上皇英年早逝，皇帝掌權(quán)，天下大赦，她好帶著不義之財遠(yuǎn)走高飛。

    沒想到，大赦之日提前來到。

    太上皇沒有英年早逝，但英年早婚。

    他要娶的人，是她。

    第一章 倒春寒

    才入三月，一場北風(fēng)，讓原本見暖的天氣來了一場倒春寒。

    雨接連下了幾日，好容易有了個晴天，微風(fēng)里，仍透著涼。

    樂歌伴著笛聲飄來，隱約可聞。

    那是不遠(yuǎn)處的太樂署里，正在為皇帝的冊妃典儀排演。

    春風(fēng)里，絲竹悠揚，帶著花香，傳到玉清觀的亭子里來。

    “……這位崔賢妃，入宮也才不過半年。先是封了個采女，侍寢之后，一下就封了寶林，沒幾日又封了美人。后來一路晉位，做到了賢妃。前頭的董淑妃，是誕下了皇子才進(jìn)位，崔賢妃卻只是得了孕，就馬上受封。如此盛寵，可真是圣上繼位以來絕無僅有?！?/br>
    蘭馨殿的蘇美人今日打扮得很是素雅，發(fā)髻墮墮，簪著絹紗堆的宮花，又平添幾分可人的俏麗。她帶著幾位新進(jìn)的寶林和采女到玉清觀里烹茶閑坐，笑聲琳瑯，讓安靜的園子里顯得熱鬧起來。

    “崔賢妃未出閣前，也是京中的官家閨秀，不知玄真見過她么？”蘇美人問道。

    我手里拿著繡繃，正照著繡樣，給鳳凰的羽毛添上金線。

    太后寢殿軟榻的迎手，每年都要換一次。她最喜歡我繡的鳳凰，所以每年也都由我來繡。

    下個月初，就是太后四十歲的大壽，這繡品，便是我的壽禮。

    倒不是我喜歡做這個，而是太后身上的用物，從手帕到鞋底，都由急于展現(xiàn)孝敬之心的嬪妃們包辦了。我這等外人，不好喧賓奪主，也只有在迎手這等不重要的物件上顯一顯身手。

    “記不得了。”我說。

    “崔賢妃確是生得嬌艷，莫說圣上，妾等也是喜歡得很?！币慌缘膹垖毩值溃奥犝f上個月，圣上到驪山的湯泉宮曲，點了崔賢妃侍駕。她戴了一頂金蓮冠，見到的人都說，頗有玄真之風(fēng)……”

    一根金線繡歪了。嘖。

    大約是察覺到我的眉頭皺了一下，蘇美人輕咳一聲，張寶林忙噤聲。

    “宮里人多了，難免有那喜歡胡說八道亂嚼舌根的?！碧K美人話語輕柔，道，“誰不知道太后疼愛玄真，有人愛投機取巧，也自不稀奇?！?/br>
    說罷，她將一杯烹好的茶端到我的面前：“天底下蓮冠戴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可正如太后所言，唯有那心懷道法之人，才能真配得上。不然，就算是再像，也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張寶林忙訕訕附和道：“蘇姊姊所言甚是。”

    話音落下，無人接上。

    不遠(yuǎn)處，幾個采女正在一樹海棠下采摘綻放的花朵，插在發(fā)髻和鬢間。嬉鬧的笑聲，如鶯啼般婉轉(zhuǎn)，更顯得亭子里安靜。

    我仔細(xì)地盯著繡繃，好一會，才終于將它拆下來。

    抬眼看了看蘇美人，我微微一笑。

    “好些日子不曾見美人了。”我說，“聽說，美人近來頗得中宮賞識，日日在昭陽宮中用事？”

    蘇美人的臉上浮起一絲尷尬，旋即閃過不見。

    她神色謙恭：“妾小小宮嬪，哪里堪得中宮大用。只不過是中宮出了正月就到隆福寺禮佛去了，無暇處置宮中事務(wù)，見妾粗通文墨算數(shù)，便將妾召到昭陽宮里去幫忙?！?/br>
    說罷，她轉(zhuǎn)頭朝身后的宮人看一眼。

    那宮人隨即上前，奉上一只精巧的漆匣。

    “妾這些日子事務(wù)纏身，無暇到老君前進(jìn)奉，心中著實愧疚。”蘇美人一臉誠懇，對我道，“這些銀子，權(quán)作香油，還請玄真收下，供奉神仙，以表妾虔誠之心?！?/br>
    “美人有心?！蔽艺f，“只是這殿上的香油，也著實費不得許多銀子?！?/br>
    蘇美人忙道：“玄真和一眾女冠日日念經(jīng)供奉，也總是辛苦。如今方才開春，觀中總要修葺，也要添置四季衣物。剩下的，也仍是妾的心意，還請玄真笑納。”

    我念了一聲“無量壽?！?，道：“如此，多謝美人。”

    身邊的小道姑蘭音兒聽得這話，隨即上前，將漆匣接了。

    又寒暄了一番，蘇美人起身告辭。

    我放下繡繃，起身送她。

    才出亭子不遠(yuǎn)，蘇美人忽而道：“妾聽聞，太上皇要回來了，也不知確否？”

    腳步定了一下。

    “貧道不曾聽聞?！蔽译S即道。

    蘇美人露出苦惱之色，道：“上次太上皇回來，圣上便到大營里練兵，足足兩個月也不見人。我等嬪妃，本就難得輪到見圣上一面，隔著這許多日子，也不知圣上還能不能記得妾是什么模樣?！?/br>
    我望了望前方開得正盛的梨花。

    “后日，圣上要陪太后到玉清觀來賞梨花。貧道聽聞美人烹茶甚妙，何不到時候過來，為太后和圣上一展茶藝？”

    蘇美人眉間一喜，笑盈盈地一禮：“恭敬不如從命，多謝玄真?！?/br>
    我抖了抖拂塵，拱手胸前，款款一禮：“無量壽福。”

    回到亭子里，蘭音兒正看著匣子里的東西，嘆道：“我粗粗掂量掂量，少說也有五十兩。玄真，這些宮嬪怎一個個似財神似的，出手就這般闊綽？這香油錢，便是鄉(xiāng)下的殷實人家，也足夠一大家子人過一年了?！?/br>
    我說：“蘇美人母家雖非名門望族，卻也是河?xùn)|大戶，世代為官。這點銀兩于她而言，比九牛一毛還不足掛齒。”

    說著，我看了看那漆匣里的銀兩，確有不少。

    “都充公吧?！蔽艺f，“不久便要入夏，給觀中眾人置辦些歲時衣物，剩下的都平分了，也好讓各人手里攢些體己?！?/br>
    蘭音兒笑嘻嘻：“就知道玄真對我們好?！?/br>
    說罷，她收了銀子，喜滋滋地跑開了。

    我輕輕晃著手里的拂塵，信步離開杏花盛開的園子，往外頭而去。太樂署的樂聲又起，這一次，雖也是雅樂，卻并非冊立后宮所用，而是一支熟悉的曲子。

    入陣曲。

    當(dāng)今天下，宮里宮外，上至皇帝太后，下至平民庶人，能用此樂的，只有一人。

    我咬了咬唇，加快腳步。

    第二章 前塵

    我叫上官黛，是宮中玉清觀的住持。

    玉清觀位于皇宮一角。今上的祖父穆皇帝篤信黃老之學(xué)，后宮之中也崇拜此道。為了方便后妃們拜神念經(jīng)，穆皇帝就在御花園之中設(shè)下了這道觀。

    先帝是個愛好展示武德的人，厲兵秣馬，雄心勃勃。當(dāng)年北戎連年遭遇大旱，實力大減。先帝認(rèn)為那是消滅北戎的好時機，力排眾議，親率二十萬大軍出征。

    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一場大雪突然襲來，將大軍困在了半路。而原本倉皇撤退的北戎回過神來，利用熟悉的天時地利一舉反攻。

    這一場大戰(zhàn)，以先帝慘敗收場。

    先帝被北戎所俘，麾下的二十萬王師全軍覆沒，或死于風(fēng)雪，或被北戎所殺。

    其中，包括了我的父親，鄭國公、左相上官維。

    他因護蕭先帝而戰(zhàn)死，連尸首也不知下落。噩耗傳來，我家上下悲痛欲絕，接著，卻聽到了更大的噩耗。

    亂作一團的朝廷，并沒有因為先帝被俘而同仇敵愾，反而加劇了平日就已經(jīng)十分尖銳的黨爭。畢竟沒有了天子，朝廷中誰可做主，就變得格外重要。

    這場爭斗的結(jié)果很快出來，我那曾經(jīng)位極人臣的父親，死后背下了所有的黑鍋。

    他們總不能追究先帝的罪責(zé)，便說先帝親征是上官維慫恿的，罪大惡極。

    接下來的事，便是水到渠成。鄭國公府被抄，男子流放，女子為婢。

    我的祖父祖母早已經(jīng)去世，我的母親體弱，也在我小時候撒手人寰。故而被治罪的，除了兄長上官諺和我、三個年幼的庶出弟妹，便剩下了父親的四房妾侍。

    有時，我會想，可憐她們剛剛失了丈夫便要被賣為奴婢。若是早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也不知她們還會不會每日爭風(fēng)吃醋，斗得雞犬不寧。

    我被送入女牢，在寒冬臘月里做了三個月的洗衣婢。突然有一日，我被人提出來，說要讓我到宮里的玉清觀出家。

    此事的緣由，要從當(dāng)時的朝廷格局說起。

    在我做洗衣婢的三個月里，朝廷里的爭斗，終于有了一點結(jié)果。御史中丞耿清和趙王一道當(dāng)上了監(jiān)國大臣，成了朝廷主事。

    耿清此人頗為忠直，連我那跟他屬于政敵的父親也曾這般承認(rèn)。

    但就算是他那樣的忠直之人，也不免有些迷信，容易病急亂投醫(yī)。

    當(dāng)時，朝廷為了從北戎手里迎回先帝，可謂是絞盡腦汁，焦頭爛額。這耿清也不知在哪個方士那里算了一卦，說上官維的女兒不能下獄，而是該到宮中的玉清觀出家，供奉神仙，方能讓先帝化險為夷。

    于是，耿清力排眾議，將我送進(jìn)了玉清觀，做了個女道士，法號玄真。

    后來，耿清力主迎立齊王為新君，被政敵暗殺。

    齊王則為他報了仇，登基之后，在京中立了祠。

    這是后話。

    直到現(xiàn)在，我仍記得抄家那日，我被人拽走，回頭望見兄長上官諺正被人綁著，押出大門。

    我一邊哭著，一邊大聲叫著他。

    兄長平日里待我總是嚴(yán)厲，不但總查看我功課，還教訓(xùn)我不可任性，此時，卻只定定站在那里看著我，別人推搡也不走。

    隔得太遠(yuǎn)，我聽不清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