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王府外緩緩走過，實(shí)在什么也看不出來。車夫在外頭忍不住問道：“娘子，還要往前走么？”

    我注視著齊王府高墻里露出的屋脊，琉璃在陽光下微微閃光。

    “不往前了，走吧。”我輕聲道。

    “去何處？”車夫問道，“回府么？”

    回家么？

    我咬咬唇，覺得回家只會(huì)更郁悶，須得找一個(gè)地方透透氣。

    “不回府?！蔽艺f，“去灞池?！?/br>
    過了十五，灞池的人顯然比從前少了些。

    不過，我沒有帶冰鞋，也不打算去冰上玩耍。下了馬車之后，我讓車夫等著，自己沿著灞池慢慢往前走。

    灞池上的風(fēng)一向很大，呼呼地刮在臉上，從我的鬢邊刮下幾絲頭發(fā)來。

    我不由地捂了捂衣領(lǐng)。

    只覺從前來這里的時(shí)候，并不是今日這般嚴(yán)寒。

    結(jié)冰的水面上，平整空曠，一如既往。

    可我看著，卻已然沒有了從前的興奮和期待。望著冰面上追逐嬉戲的人，我一陣厭惡。

    有什么好玩的，有什么好笑的。吵吵鬧鬧，蠢透了。

    這就是有了心上人之后的感覺么？

    不過三日不見，卻已是滿腦子胡思亂想，患得患失。

    我走累了，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望著遠(yuǎn)處，我深深吸一口寒氣，緩緩?fù)鲁?。腦子里似乎有嘈嘈雜雜的聲音，把從小到大看過的怨婦詩都念了一遍。

    上官黛，你爭(zhēng)氣些。我在心里對(duì)自己道。

    不就是個(gè)男子。

    你這輩子見過的男子多了去了，什么樣的沒有？

    可這年頭冒出來之后，我沮喪地發(fā)現(xiàn)，我不能騙自己。

    因?yàn)樽訜畲_實(shí)只有一個(gè)。

    無論我承不承認(rèn)，這些日子，我已經(jīng)不再將他視為一個(gè)隨時(shí)可放棄的人。我的喜怒哀樂，總是會(huì)跟他連在一起。如果他真的不再理我，我甚至?xí)Ｈ坏貌恢涝撟鍪裁础?/br>
    我在心里大聲罵自己沒出息。

    你又沒錯(cuò)。

    說過要互相坦誠的。就算你哪里做得不好，他不告而別，也是他的錯(cuò)。

    我再也不要見他，再也不要想他！

    就算他在我面前跪下求我，我也再不要理他！

    我在信中發(fā)誓。

    可越是這么想，我愈發(fā)覺得鼻子酸酸的。

    一陣寒風(fēng)迎面而來，眼眶里倏而淚意涌起。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哭過，就算做錯(cuò)事被父親責(zé)罰。可現(xiàn)在，我就像受了前所未有的莫大委屈一樣，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了下來。

    風(fēng)呼呼刮過耳邊，似乎想將我的嗚咽聲遮掩過去。

    可我卻全然收不住，仿佛要跟它作對(duì)，越哭越兇。

    “你在做什么？”

    一個(gè)熟悉的聲音忽而在背后響起。

    我一驚，旋即回頭。

    淚水模糊了視線，可眼前的人，縱然只有輪廓，也足以讓世間的一切停止。

    我愣住，忙擦了擦眼睛。

    子燁站在我面前，看著我，臉上的神色很是吃驚。

    “你……”我張張口，一直竟是不知說什么好，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怎在這里……”

    “我今日去宮學(xué)，你不在?！弊訜畹?，“派人去你府上打探，守門的仆人說你不曾回家。我想著你平日里會(huì)去的地方不多，近來總會(huì)到灞池，便來撞撞運(yùn)氣。”

    說罷，他皺眉看我：“你為何難過？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模樣，仿佛全然事外。

    我又擦了擦眼睛，看著他，突然有了骨氣。

    “我才不是難過?！蔽艺f，聲音澀澀的，很是生硬，“我是生氣?！?/br>
    “生氣？”他問，“生誰的氣？”

    生死狗的氣。

    我別開頭，道：“氣我自己?！?/br>
    “氣你自己什么？”

    “氣我沒出息?！?/br>
    子燁仍不解，上前一步，注視著我：“究竟出了何事？”

    我看也不看他，沉默片刻，道：“你這幾天去了何處？”

    “去了扶風(fēng)。”他說，“我老師杜行楷病了，回家休養(yǎng)，我去看看他。”

    原來如此。

    莫名的，我的心定了許多。

    我轉(zhuǎn)回頭來，瞪著他：“你也不告訴我一聲?！?/br>
    “如何告訴你？”子燁道，“我那日離開學(xué)宮之后，得了這消息，即刻趕在城門關(guān)閉前啟程上路。知道你我之事的人，只有呂均，他跟著我離開了，也不能籍著他人之手給你遞信?！?/br>
    說罷，他詫異道：“我曾派人向?qū)W宮里的博士告假，莫非他不曾說？”

    “我為何要向博士打聽你？”我又瞪起眼，“我又不識(shí)得他，平白無故問起你，人家難道不疑？再說了，我怎知你曾向他告了假?！?/br>
    子燁無言以對(duì)，露出無奈之色，撓了撓頭。

    “此事是我思慮不周?！彼f，“對(duì)不住?！?/br>
    我“哼”一聲，扭開頭。

    冰面上，那些人仍在嬉戲，笑聲隱約傳來。

    我卻覺得此時(shí)他們已經(jīng)不蠢了，也不吵了。

    “你想去冰戲么？”子燁也望了望那邊，問道。

    “不去?！蔽艺f。

    子燁道：“今日風(fēng)大，在此處只會(huì)著涼，回去吧?！?/br>
    我仍不理他，少頃，朝來路望去。

    這里比從前我來的任何一次都遠(yuǎn)，曠野茫茫，馬車在哪里我都望不到了。

    “你害我走了這么遠(yuǎn)?！蔽覑灺晲灇獾卣f。

    子燁愣了愣，側(cè)身歪頭過來，看著我。

    “故而你方才哭，是為了我？”

    第六十六章 舊事（三十八）

    說這話的時(shí)候，子燁的眼睛亮閃閃的。

    我又羞又惱：“不是！”

    “那你是為了什么？”

    “不干你的事！”

    子燁不語，片刻，忽而背過身去，稍稍蹲下。

    “上來吧。”他說。

    我詫異地看著他：“你做什么？”

    “你不是說我害你走了那么遠(yuǎn)么?！彼f，“我背你回去。”

    我的耳根一下熱起來。

    “誰要你背。”我說。

    不過聲音出來小得很，一點(diǎn)也不強(qiáng)硬。

    “真不要我背？”他問，“你不生我的氣了？”

    “誰說的！”我反駁道，而后，心一橫，站上石頭上。

    上官黛，心里一個(gè)聲音質(zhì)問，你忘了你方才發(fā)了什么誓了么？

    我猶豫片刻，決定無視，而后，趴到他的背上。

    當(dāng)我的手臂攀在他的肩頭，他隨即圈緊我的雙腿，直起身來。

    風(fēng)吹在臉上，方才被淚水洗過的臉，有些干。

    子燁氣力很大，走起來的時(shí)候，步子一點(diǎn)也不搖晃。他的肩膀也比同齡人的寬一些，手架在上面，很有些踏實(shí)的感覺。

    過了一會(huì)，我索性整個(gè)人趴在上面，貼著他整個(gè)后背。

    我又聽到了他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沉穩(wěn)有力。

    “我重么？”過了一會(huì)，我問道。

    “不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