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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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過去之后,太上皇突然來得勤了。 并且,他不是在邊上旁觀,而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坐在了蒲團上,仿佛是在認(rèn)真地跟著我們一道祈福。 我念一段經(jīng),睜眼的時候,有他。 再念一段長些的,再睜眼,有他。 上午法會完了,我去用膳。稍作歇息之后,再回來,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先一步坐在了蒲團上。 煩躁。 我盡力地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默念那靜心之法,盡量視而不見。 女冠們的唱誦之聲,從早上響亮到黃昏。 天色暗下,燭火將大殿照得通明。 我瞥見一名內(nèi)侍走來,在太上皇身邊低語,似乎在問用膳之事。 正當(dāng)然盼著他快滾,卻聽他將不遠(yuǎn)處侍立的女冠喚來。 “不知這觀中可有齋飯?”他問。 女冠忙道:“稟上皇,觀中有齋飯,就在齋宮之中?!?/br> 太上皇頷首,轉(zhuǎn)頭對內(nèi)侍道:“朕就在齋宮之中,與玄真及眾女冠一道用膳?!?/br> 這話說出來,眾人又驚又喜,莊重的臉上紛紛露出笑意。 我仍坐在蒲團上,冷眼看著。 這是他一貫的伎倆,利用眾人的好感和仰視,假模假樣地施以恩惠,拉攏人心。我這些女冠,多是閱歷淺薄的無知少女,十分容易被這樣的人拿出一點點甜頭就上鉤。 雖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盤,但我不喜歡任何人將手伸到我的玉清觀來。 “上皇無量壽福?!蔽仪飞硪欢Y,道,“貧道等女冠施行法會,沐浴齋戒,不沾葷腥,齋飯亦是寡淡,只怕上皇不慣。” “玄真此言差矣。”他緩緩道,“朕今日既來法會,合當(dāng)齋戒。素膳本就寡淡,又豈有不足之說?!?/br> 如此甚好。我倒是怕他改了主意。 “無量壽福。”我再禮,“貧道遵旨。” 退下之時,蘭音兒緊張地跑過來問我:“玄真,上皇果然要留下與我等共膳?可要吩咐膳房準(zhǔn)備些什么?” 我說:“不必準(zhǔn)備什么。我記得,午膳之時,有薺菜和豆芽?” 蘭音兒回憶了一下,道:“正是?!?/br> “告訴膳房,上皇每道菜里都要有薺菜和豆芽?!蔽铱粗?,唇角彎了彎,“他喜歡?!?/br> 第七十九章 夜風(fēng)(上) 這晚膳,吃得最開心的就是女冠們。 觀中自有清規(guī),食不言寢不語,尤其是貴人駕臨賜宴,必不可失儀。 她們自不會失儀。 她們甚至做得很好,個個坐得端莊,神色儀態(tài)無可挑剔,盡顯玉真觀的皇家氣度。 她們連飯也沒怎么吃。 因為所有人都在好奇地盯著太上皇,仿佛觀摩傳說中的神仙究竟是怎么吃飯的。 他吃得顯然也十分與眾不同,一舉一動,緩慢而優(yōu)雅。 胃口最好的,是我。 青霄觀的廚子也是從玉清觀調(diào)來的,手藝不差,能把菜蔬和豆腐豆干做出rou一樣的味道。 沒多久,一名內(nèi)侍來到,在太上皇邊上低語。 我隱約聽到了“董裕”兩個字。 夾菜的手沒有停,我繼續(xù)垂眸用膳,巋然不動。 上首傳來些微的窸窣聲,太上皇已經(jīng)起身。眾女冠連忙也紛紛起來,行禮拜別。 見他中途便離開,女冠們不免露出些失望之色。不過當(dāng)他的身影消失在外頭,眾人就一改先前的莊重沉寂,嗡嗡地議論起來。 我聽到好些溢美之詞,什么風(fēng)雅之至,什么高潔無雙,無知且rou麻。 還是蘭音兒機靈些,湊到我身旁,小聲問:“玄真,太上皇可是不喜歡我們的齋飯?我方才見他吃得似乎很是艱難,數(shù)飯粒一樣。” 我看她一眼,道:“數(shù)飯粒就是不喜歡?” “那是當(dāng)然,似玄真這般,一看就是吃得香的,碗盤早早都空了。” 蘭音兒縱然機靈些,也到底是個單純的少女。 她大概不明白,她視為神仙的那個人,也會挑食。 薺菜和豆芽是他最討厭的,他從不肯吃。 “我怎能跟太上皇比。”我說,“放心好了,那等貴人,自有涵養(yǎng)。吃得慢,說明他覺得好吃,想多加品味?!?/br> 蘭音兒狐疑地看我:“真的?” 我皮笑rou不笑:“當(dāng)然是真的?!?/br> 蘭音兒還要問下去,方才那名內(nèi)侍又匆匆走了回來。 “玄真?!彼麑ξ业?,“上皇欲過問法會之事,請玄真膳后入見?!?/br> 包括蘭音兒在內(nèi),所有人都用羨慕的目光望著我,似與有榮焉。 我看著那內(nèi)侍,不緊不慢地將手上的箸放下,欠身一禮:“貧道遵旨?!?/br> —— 太上皇的玉華宮,離青霄觀有些路程。 我用過膳之后,從容地回屋洗漱一番,這才登上來接我的肩輿。 還沒到玉華宮門外,我就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董裕。 他顯然有些煩心事,從宮門里走出來的時候,大約是夜里沒看清道路,被一塊凹下去的石磚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旁邊的內(nèi)侍眼疾手快,連忙將他扶住。 他將內(nèi)侍推開,而后,上了馬車。 在宮禁之中乘車,向來是寵臣的待遇。從前,我父親無論什么時候入宮面圣,都不必親自步行。 就像現(xiàn)在這董裕一樣。 我的手指緩緩理著拂塵上的白須,冷眼看著那馬車離去。 玉華宮的正殿上,燈火通明。 我來到這里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案前閱卷的太上皇。 門敞開著,沁涼的夜風(fēng)無遮無擋,搖曳的燭光在他的臉上明暗交錯。 他抬眼,目光交錯之前,我已經(jīng)行禮:“貧道拜見上皇?!?/br> “隆海?!彼麑σ慌缘膬?nèi)侍道,“朕與玄真有話要說。” 那內(nèi)侍我見過,兩年前,我去建章宮見他時,此人就在他的身旁。 隆海應(yīng)下,行禮退去。 “隆海是朕到了齊國之后,一直跟在朕身邊的?!贝玫钌显贌o旁人,他開口道,“為人忠厚可靠,日后你要見朕,可先去找他?!?/br> 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淡淡道:“謝上皇隆恩,貧道平日只念經(jīng)吃齋,并無俗事叨擾?!?/br> 他說:“是么。建議朕迎娶寧平侯閨秀的,難道不是你?” 這話,著實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正當(dāng)我回想著我和明玉說話的時候,身邊是不是還留著什么閑雜之人的時候,只聽他繼續(xù)道:“魯國公蕭純這兩年的建言,無不傾向為自家謀利,這般考慮周全的人選,不像是他和他那幫子門客的路數(shù)。朕想來想去,能說服他的只有皇后。前些日子,皇后來過青霄觀。” 我明白過來。 果然是做賊心虛慣了,還敢監(jiān)視我。 ——逼著朕回到京城來的,是你。 那天夜里,他對我說過的話,驀地在心頭浮起。 也對。 雖然不知道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露了馬腳,讓他猜到給景璘出謀劃策的人是我,不過以他的心計,能繼而猜到給明玉出謀劃策的也有我,似乎并不難。 不過,傻子才會承認(rèn)。 “皇后來青霄觀乃是為了親自為已故眾妃嬪進香祈福,”我神色不改道,“上皇采選之事,想來歸朝廷有司管轄,豈有貧道置喙余地?望上皇明鑒?!?/br> 他說:“朕聽說,你這兩年與皇后的關(guān)系很是冷淡?” 關(guān)他屁事。 “貧道不敢。”我繼續(xù)敷衍。 “董裕剛才過來,向朕陳情。他說,張芾雖欠了巨債,但絕不敢在關(guān)乎我朝顏面之事上貪贓枉法?!彼f,“朕以為,他說得不無道理。” 這再度出乎我的意料。倒不是他為張廷佑父子說話,而是原來,他居然沒有無視過去,而是將這事認(rèn)真查了? 不由地,我想到了方才董裕在宮門外那略有些失態(tài)的樣子,想來,是受了他的訓(xùn)斥。 我靜靜看著他:“上皇之意,竟是質(zhì)疑貧道與此事有關(guān)?貧道本孱弱女子,如今更是區(qū)區(qū)一介出家之人,何德何能參與朝廷之事?還望上皇明鑒?!?/br> 他也注視著我,目光深邃,不辨喜怒。 “與虎謀皮,刀尖舔血。你如今做的,但有一步差池,全盤皆輸?!彼穆曇粑⒊粒澳闶墙?jīng)歷過的,更當(dāng)明白其中兇險?!?/br> 經(jīng)歷二字,在他口中平平淡淡,卻讓我的心頭似被什么揪了一下。 縱然我知道,他并不會因為那些過往,對我有一絲愧疚。 我也不需要他有什么毫無用處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