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97節(jié)
這話,明里暗里都是沖著我來的,再若無其事,可就是自欺欺人了。 心中冷笑。與我同車雪上加霜是吧,到我這里來叫胡亂走動是吧? 只聽太上皇道:“小恙罷了,朕無礙,亦與別人無干?!?/br> 杜婈不服氣,正要說話,我不緊不慢地打斷道:“杜娘子所言有理,上皇如今龍?bào)w欠安,是該多多保重?!?/br> 說罷,我只看向呂均,道:“不知這城中可有冰窖?若有,明日去取些病來,放在馬車上,我親自照料上皇。” 呂均張了張口,但很快回過神來,忙道:“遵命?!?/br> 我又看向醫(yī)官,道:“上皇既然身體不適,我看,今夜也不必移駕,就讓他在我這院中歇下。若有湯藥,還煩醫(yī)官送到此處來?!?/br> 醫(yī)官亦有些錯(cuò)愕,似不敢做主,只看向太上皇。 我也看著他,盯著他的眼睛仿佛盯著仇人,面帶微笑:“上皇以為如何?” 他看著我,目光深深,不辨喜怒。 “便如上官娘子所言。”片刻,他對醫(yī)官道。 醫(yī)官忙應(yīng)下。 我的目光掃過杜婈,只見她瞪起眼睛,定定的,似不可置信。 第一百四十一章 照料(上) 杜婈的嘴唇動了動,似要再說什么,林知賢忽而輕咳一聲。 “上皇圣明?!彼f,“只是此間畢竟不寬敞,上皇在此處歇宿,用物也少了些?!?/br> 太上皇道:“歇宿一晚罷了,不須什么用物。讓驛館添一張床便是?!?/br> 林知賢應(yīng)下。 熱鬧了一番之后,隨著太上皇決意在這院子里安頓,眾人各司其職,紛紛散去。 杜婈一直在太上皇邊上徘徊,目光躊躇。 “去歇息吧?!碧匣室舶l(fā)現(xiàn)了,對她道,“明日一早還要啟程回洛陽。” 杜婈“嗯”一聲,卻道:“我還是不放心。上皇身邊連個(gè)內(nèi)侍也沒有,若夜里又不舒服了怎么辦?” 那雙目盈盈,滿是擔(dān)憂,又不失嬌俏,我見猶憐。 怎么辦?意思不就是她也留下來陪著好了。我心中繼續(xù)翻白眼。 杜行楷那人,怎么看都是個(gè)沉悶死板的性子,沒想到還能養(yǎng)出這么個(gè)懂得耍弄風(fēng)情的女兒。這世間之事,果然總有驚喜。 不等太上皇答話,我笑了笑,對他說:“早聞杜娘子是個(gè)心細(xì)如發(fā)之人,事事周全,無微不至,如今看來,乃名不虛傳?!闭f罷,我不理會他的神色,轉(zhuǎn)向杜婈,溫聲道,“娘子放心好了,我與上皇雖未成禮,可蒙上皇垂愛,太后賜婚,自當(dāng)擔(dān)起太上皇后之責(zé)。上皇龍?bào)w抱怨,我責(zé)無旁貸。有我在,這照管之事,便不必交與別人,娘子說呢?” 這話,顯然正正觸到了杜婈的心事。 她盯著我,目光里滿是忿忿與不甘。 而我,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我那從小到大經(jīng)歷過宮中無數(shù)次檢驗(yàn)的假笑恰到好處,無可挑剔,并且能將對面人的任何不自在都襯托得無所遁形。 而若有別的貴眷在場,她們會十分感興趣地捕捉到杜婈臉上那不情不愿的神色,然后轉(zhuǎn)頭便添油加醋,使之成為宮廷秘聞。 “上官娘子所言極是?!倍艎赀€未回答,忽而聽林知賢開口道,“有上官娘子照料上皇,臣等也就放心了?!?/br> 我看他一眼。 這林知賢不愧是太傅,顯然是看出了我在激杜婈,怕她在太上皇面前失態(tài),故而在一旁出聲提醒。 杜婈也顯然明白了林知賢的意思,沒有多言。 我卻不會就此罷手。 我看著杜婈,道:“若我不曾記錯(cuò),娘子今年十八,可對?” 杜婈看上去沒想到我突然提這個(gè),愣了愣,目光中滿是防備和狐疑。 “正是?!彼f。 “上皇與我說過,娘子于他而言,如同親妹?!蔽艺f,“上皇的親妹,亦是我的親妹。我又癡長了娘子兩歲,日后,我就喚娘子杜meimei,如何?” 杜婈的面色愈發(fā)難看,但只有一瞬。 “上官娘子垂愛,妾欣喜萬分?!彼卸Y道。 我看著她,愈發(fā)親切:“怎還叫我上官娘子?” 她抬眼看我,少頃,扯著唇角,露出個(gè)極為生硬的笑容。 “姊姊?!彼馈?/br> —— 太上皇將林知賢留下,要商議政事。杜婈不好逗留,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無事可做,送著兄長出去。 天氣依舊悶熱,夜風(fēng)里有淡淡的水氣的味道,似乎又要下雨。 方才,兄長一直不曾說話。燈籠的光照之中,他看著我,似笑非笑,仿佛剛看了一出滑稽戲。 “看我做什么?!蔽乙膊徽谘冢?,“莫非兄長覺得我臉皮太厚,欺人太甚?” “我怎會這么想?”他說,“你向來如此?!?/br> 我瞪他。 他微笑著摸摸我的頭:“到底是想通了,日子可教?!?/br> 我將他的手拍開,道:“我可不是為了什么太上皇什么杜婈,我是為了兄長。” 兄長道:“為了我?” “太上皇將兄長帶到洛陽來,可不是讓兄長來養(yǎng)老的?!蔽艺f,“兄長以為,最不高興的是誰?” 兄長道:“你是說,林太傅?” “不止林太傅?!蔽艺f,“據(jù)我所知,杜行楷的族人,不少都在太上皇朝中。他們是太上皇的故舊,兄長也是太上皇的故舊,還要加上我這太上皇后。就算我們家與他們不曾有過任何過節(jié),兄長以為,他們會樂見上官家的人在太上皇身邊受重用么?會高興有人在朝中與他們分一杯羹么?” 兄長沉吟,道:“你的意思……” “兄長要在朝中立足,要施展抱負(fù),便不可單打獨(dú)斗?!蔽艺f,“為了兄長,我也不可只顧著那小兒女之態(tài),自暴自棄。無論是何人,敢與兄長作對,那便是與我作對,我不會饒了他?!?/br> 兄長看著我,饒有興味。 “今夜,林太傅可是站在了你那邊說話?!彼f,“與你作對的,是杜娘子,與我無涉?!?/br> 我嗤之以鼻:“正是如此,這林太傅才不可小覷。他是杜家表親,同氣連枝,兄長可切莫幻想著他會站我們這邊?!?/br> 兄長不置可否,笑了笑。 “夜深了,你回去吧?!彼f,“這會子,林太傅應(yīng)當(dāng)也快出來了?!?/br> 我撇撇嘴角,望著屋檐下的燈籠。 “我讓呂均留在那院子里了?!蔽艺f,“太上皇身邊不會少了人伺候。” 兄長的眉梢微微挑起。 “你方才還說有你在,照管之事不必交與別人?!?/br> 我“嘁”一聲,昂著頭:“呂均又不是別人。再說了,我和他還不曾成婚,憑什么要我在他身邊伺候?!?/br> 兄長:“……” 正說著話,呂均的聲音忽而傳來。 “娘子在此處,教在下好找?!彼哌^來,行個(gè)禮,笑嘻嘻道,“林太傅告退了,上皇要歇息,問娘子在哪里?!?/br> 兄長的神色,又變得意味深長。 我裝作看不見,道:“兄長去歇息吧?!?/br> 說罷,我轉(zhuǎn)身而去。 回到那屋子里,里頭的人已經(jīng)離開。 一張大床被抬了過來,將原來的換掉。此刻,太上皇正身著寢衣,半臥在上面,手里拿著一本折子。 我往床上看了看。 一床被子,兩個(gè)枕頭。 也不知道是誰備下的,而床上那個(gè)人,顯然就打算這么笑納了。 我想起方才呂均那笑得滿面紅光的模樣,愈發(fā)覺得賊兮兮的。 “回來了?”他看我一眼,一邊翻著折子一邊道,“外頭如何?我聽著風(fēng)吹得窗戶響,要下雨了?” 那語氣平靜,如同老夫老妻。 仿佛下一句,就是“吹燈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照料(下) 我不理他,四下里看了看,轉(zhuǎn)頭將打算悄無聲息離開的呂均叫住。 “原來的那榻呢?”我問。 呂均撓撓頭,道:“搬到旁邊廂房里去了。上皇吩咐換一張床,故而……” “知道了?!蔽艺f罷,走到太上皇面前,在探了探他的額頭。 方才醫(yī)官讓他服了藥,已經(jīng)不熱了。 我問他:“覺得如何,好些了么?” “我本就無事。”他淡淡道,仿佛不屑談起。 先前還說什么手臂疼,敢情這傷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如此,我便放心了?!蔽椅⑿Γf罷,拿起旁邊案上那盤沒吃完的酪櫻桃,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