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要再看了。 蘇音一遍遍提醒,又一遍遍自我粉碎。 許傾塵憂郁的眼,時刻含著水,像墮落人間的流浪詩人。 蘇音不自然地眨眼,低了頭。 那股熱流消失了。 蘇音想起許傾塵在辦公室的那陣顫抖,或許剛才那一眼,短暫地在她與她的心之間,架起一座橋。 她感知到了她的不容易。 蘇音表情凝重起來。 ——那雙濕漓漓的眼,不能流淚。誰讓她流淚了,誰就該死。 這秒之前,蘇音喜歡許傾塵的手。 這秒之后,蘇音喜歡許傾塵的手,和許傾塵的眼。 僅此而已。 蘇音在想七想八時,許傾塵走到她桌前,右手扣在桌面,敲了兩下。 指節(jié)纖細,褪色的白。 只是。 這個看起來價值不菲的婚戒。 配不上她… 不,是配不上她的手。 蘇音在心中改口。 許傾塵看著蘇音,總感覺她怪怪的,又說不出哪里怪。 總之,看順眼了許多。 沒有上午那樣招人煩了。 人與人之間的磁場真奇妙。 其實也不是。 也許是女人心似水,女人更容易體諒女人。一個態(tài)度端正,另一個心就軟了。 雖說,蘇音還是女孩。但女孩長大以后,也是女人。這樣想,沒差。 眼瞅著到一點半了,許傾塵不再耽擱,說道:“把后門打開。” 蘇音說“好”。 話講完,許傾塵沒走,右手撐在蘇音桌面,將聲音提高幾度,“同學們準備好必修一,再給大家兩分鐘,記下板書,稍后我們開始正式講課?!?/br> 蘇音開完門,將檢討收起來。抬頭看黑板,可眼睛瞇了又瞇,還是看不清。 是該配一副眼鏡了。 “你怎么不寫?”許傾塵問。 蘇音邊揉眼睛邊說:“老師,我看不清。” 許傾塵:“近視多少度?” 蘇音:“沒測過,一百左右吧?!?/br> 她揉眼,眼皮快要揉腫時,一副銀絲眼鏡出現(xiàn)在她桌面。 “先用這個?!?/br> 這… 精細的銀邊鍍著一層光,鏡片干凈得不沾半點塵,它的主人,一定有很嚴重的潔癖。 那,把眼鏡借給別人戴。 她不嫌棄嗎? 蘇音小心翼翼拿起眼鏡,這個動作被她做得無比神圣,仿若對待一件藝術(shù)品。 她這才后知后覺,該對許傾塵道聲謝謝。 可惜啊,她走了。 蘇音抬眼,朦朧一片,但她看得見許傾塵,立在講臺上,侃侃而談。 她的聲音如此洶涌。 像魚穿過水,像手穿過發(fā)間。 整間屋子,全是她。 那她,究竟在看著誰。 迫切想知道答案,蘇音戴上眼鏡,在雙眼清明的第一秒,她看向許傾塵—— 再次四目相對。 蘇音抿唇笑了。 笑意帶來一陣微風,拂過她的長睫毛,她學著許傾塵的模樣,推了推眼鏡。 有光,進入蘇音眼中。 她在看—— 許傾塵。 - 臨下課,蘇音將眼鏡擦了好幾遍,沒再戴,折好,放在桌角。 她在等下課,以至于許傾塵剛說下課,蘇音便拿著眼鏡走上去。 這條路不長。 蘇音耳中卻轟鳴一片,周圍的人全都靜止不動,唯有許傾塵在動。 她在翻書。 低頭,站得筆直。連翻書的動作都能做得那樣好看。 蘇音頃刻間產(chǎn)生一念頭: 她在詮釋一種絕望的優(yōu)雅。 或許。 認為她憂郁,是對的。 想法突然斷了,不是言語打斷的,是被薄荷香氣,因為蘇音已經(jīng)走到許傾塵身邊。 “老師,謝謝?!?/br> 蘇音將眼鏡放到講桌上。 許傾塵抬眼,又垂眼。 一抬一低之間,輕而易舉表現(xiàn)一番凄美,像在孤海邊生長的女子。 蕭瑟,頹然。 風一吹,就化成碎片了。 僅僅看著她,就很難過了。 許傾塵用筆在書頁做標記,不緊不慢道:“怎么,下節(jié)課不想認真聽了?” 她又抬眼,這回,沒再低。 一直看著蘇音。 她的眼光,十分清淡。 沒有情緒的人在表現(xiàn)沒有情緒,九月不是沒可能有冰。 許傾塵全身都是冰。 蘇音接住她的注視,也接住沉默的冰,“看不清我也可以認真聽?!?/br> 聞聲,許傾塵雙手撐在桌面,往蘇音的方向傾身,紅唇微張,又沒完全張開,美得令人窒息。 不冷了。 是溫的。 許傾塵說:“這么厲害?!?/br> 肯定句。 也不知哪根筋錯了,蘇音一點沒謙虛地應:“嗯?!?/br> 許傾塵點頭,點了兩下。 環(huán)視一遍教室后,她用命令式地語氣說:“把你的桌子搬過來。” 蘇音懵了。 許傾塵:“搬到講桌旁邊,你現(xiàn)在站的地方,快點,在上課之前搬完?!?/br> 這位置,不好。 蘇音為難,“老師,我放假就去配眼鏡?!?/br> 許傾塵看了她兩秒,站直身子,唇齒一張一合,威嚴地吐出三個字,“馬上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