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落魄反派后 第52節(jié)
宋矜心口猛地一跳,有些說?不出來的動容,最終卻只是點頭。 天邊漸漸亮起來。 在灰蒙蒙的天光中,她漸漸看清謝斂的面容。對方?面色不比她好,透出失血過多的慘白,烏黑的鬢發(fā)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散落幾?綹黏在頰邊。 青年玉骨霜姿,狼狽也難掩孤峭的氣質(zhì)。 宋矜將臉靠在膝蓋上,垂眼不再看他,只說?道:“我好困,謝先生?!?/br> 他微怔,忽然傾身探了探她的額頭。 女郎眼睫低垂,懨懨地打著盹兒。謝斂察覺她有些低燒,一時間皺眉,略帶思索片刻,還是說?道:“靠在我身邊睡一會兒,等會我背你下山?!?/br> “……不累嗎?”她抬眼。 謝斂猝不及防對上她的眸子,略有些不自在,只是搖頭。 她便?再次垂下眼,遲疑著往他身邊挪了挪,然后將腦袋靠過來,半闔著眼打盹兒。 兩人之間還隔著幾?寸的距離。 她似乎是靠在他身上,又?似乎沒有依托全部的力量。謝斂端坐著,等候著女郎的呼吸變得沉穩(wěn),確信她睡熟了,才重新抬眼看向?天色。 此時已經(jīng)快亮了,可以下山。 謝斂起身將她背起來,拄著那支樹枝,一瘸一拐朝著山下走去?。 山風(fēng)依舊大。 橫飛的茅葉割破他的手?背、臉頰,謝斂踩著滑落的落葉與山石,徐徐朝著山下而去?。一直到天邊照起第一縷晨光,他才終于矮身,背著宋矜踏上官道。 因為腿傷是經(jīng)年舊疾,他習(xí)慣了忍耐。 謝斂閉目調(diào)整良久,拄著拐杖的姿勢,便?看不太出來異常。 驛站大門緊閉。 檐下隔夜的燈籠吹掉了幾?只,襯得驛站越發(fā)破敗。 謝斂并未叩門,而是坐在了驛站門外。 他又?小心放下背上的女郎,將她扶著靠在自己懷里,繼續(xù)安睡。她蒼白的面頰浮起病態(tài)的潮紅,呼吸也變得沉重,應(yīng)當是昨夜受驚又?著涼了。 謝斂將撿回來的氅衣裹在她身上。 女郎似乎做了噩夢,她手?指攥得發(fā)白,身體蜷縮成一團。察覺到他披衣的動作?,她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袖子,口中低低喃喃什么。 他沒有抽回衣袖。 只是任由?冷得哆嗦的宋矜,蜷縮進他懷里,替她裹好了衣裳。 一直到天光明亮,王伯一行人急匆匆趕回來,謝斂才將宋矜叫醒,交給了蔡嬤嬤照顧。 他起身叩了門。 里間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一片混亂。 差役坐了一撥,驛卒又?坐了一撥,看他的目光帶著說?不出來的深意???磥黼p方?不是沒彼此試探過,看能否合作?殺了他,只是果然沒達成一致。 伙夫蹭地站起來,一把拽住謝斂的衣領(lǐng),氣得脖頸紅得滴血。 “謝大人就是不簡單,把人騙得團團轉(zhuǎn)是吧……” 不止是伙夫,其?余人也因為殺心動怒。 “驛卒”們猛地站起來,儼然要泄憤,畢竟昨夜為了殺他險些翻了一篇山,十分勞累。王伯和田二郎對視一眼,連忙沖了出來,一時間整個?屋內(nèi)的場面便?亂起來。 謝斂眸色平靜,只再度打量伙夫。 片刻,他低低咳嗽一聲,扶靠著桌子說?道:“你得的是蠱病。若是及時去?尋找能治此病的大夫,也或許有轉(zhuǎn)圜的余地?!?/br> 暴怒的伙夫頓時安靜下來,眸色古怪。 他的病來勢洶洶,有不少大夫看了,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而言之,短短數(shù)日,卻都十分一致地告訴他必死無疑。 眼前的謝斂,也是一眼就看出他重病將死。 還有,甚至知道他有個?年幼的女兒。 “你……如何知道?”求生的欲望,令伙夫無暇多顧,只想知道謝斂的話?是否靠譜。 但心里,他已然信了八分。 眼前的青年十分蒼白清癯,唇邊帶著縷觸目驚心的血跡。只淡淡瞥他一眼,便?有種無形間便?將人看透的冷漠感,十足的疏離通透。 “本官外任時,見過得此病的人?!彼坏?。 在一片緘默中,遠處角落里有少女掙扎起身,她被攙扶著走了過來,說?道:“蠱???” 伙夫當然認得,這些謝斂的夫人。 于他來看,便?是個?年紀很?小的病弱女郎,看起來經(jīng)不起什么風(fēng)雨,在這里十分奇怪。 然而病弱女郎打量他片刻,又?問道:“這段時間,是否都周身發(fā)熱,手?腳顫抖……再早些日子,嗜食犯餓而食不下咽?還有,你是否生食過rou膾?” 伙夫一愣,他確實是生吃過rou膾,而且這些癥狀全然都對上了。起先不覺得有什么,但后來身體不受控制,越來越虛弱……去?求醫(yī)便?得知命不久矣。 他連忙追問道:“是……是這樣,當真是什么蠱病嗎?” 宋矜沉默片刻。 蠱病確實頗為罕見,而且醫(yī)書中記載極少。尋常大夫見了,很?難判定出來,即便?是判定出來了也多半束手?無策,無法找到有效的治療方?法。 她略作?思索,還是說?道:“可以用醋、蒜調(diào)水,或是淡鹽水催吐上三五日,或許有效?!?/br> 謝斂朝她看過來,卻并未多說?什么。 宋矜略松了口氣,與伙夫說?了催吐的要領(lǐng)與細節(jié),與飲食注意?。 眾人都折騰了一夜,十分疲倦的模樣,只靜靜聽著。而伙夫欣喜若狂,追著宋矜問細節(jié),一時間全然忘了昨夜的恩怨。 折騰完這些,大家重新出發(fā)。 因為馬車毀損,王伯帶著人去?修車轅,留下田二郎和蔡嬤嬤跟在后頭。但兩人湊在一起,不知為何聊了起來,不覺間落在了后頭。 “我剛剛……”宋矜遲疑了片刻,畢竟伙夫昨夜是要殺他們的人,還是如實與謝斂說?道,“我說?的治療方?法雖然不錯,但他雙顴發(fā)紅、目有血絲,手?抖得厲害,情緒也十分亢奮,已經(jīng)是病至晚期,我?guī)?乎確定他無法被治愈?!?/br> 謝斂走在她身后半步。 他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解釋,黑沉的眸底喜怒難辨,只問道:“那你為何教得這般仔細?” “此地恐有食rou膾風(fēng)俗。”宋矜解釋。 謝斂略作?深思,只問她道:“食用rou膾,容易導(dǎo)致蠱?。俊?/br> 晨光淡白,露水沾濕他的衣擺。 謝斂眉眼間滿是認真,看不出一絲惱怒或是別的。她陡然明白過來,他方?才朝她看過來,并不是因為她為敵人治病,而是當真在傾聽蠱病如何治療。 她心頭說?不出是驚訝,還是別的。 只淺淺松了口氣,頓時間疲倦都消散了些,仔細和他說?道:“所謂蠱病,其?實是吃下了蟲卵與活蟲。病情嚴重后,便?會手?腳顫抖,精神?亢奮……到最后發(fā)癲而死,無法治療?!?/br> “病情嚴重前,催吐可能徹底治療?”謝斂問。 宋矜蹙眉,卻只是搖了搖頭,說?道:“幾?率高很?多。但方?才那人,明顯已經(jīng)大限將至,多半沒有用。” “既然將治療方?法告知了他們,無辜之人得病,自然不至于此?!敝x斂垂眼,眸底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明顯是覺察出她方?才的緊張。 宋矜心頭一跳,她行為的意?圖被謝斂看了出來,一時間連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并不是可憐伙夫。 而是作?為醫(yī)者,她不覺得自己該隱瞞救命之法。 誠然,宋矜很?少會覺得自己是醫(yī)者。 她的醫(yī)術(shù)絕大部分,都是出于好奇與無聊,無師自通學(xué)會的。許多時候,在逼不得已之前,她都不會太信任自己的醫(yī)術(shù)。 “沅娘覺得對,便?不必忐忑?!彼?說?。 宋矜本是渴得唇瓣發(fā)干的,聽了他的話?,還是忍不住彎唇微微一笑。 謝斂下意?識瞧著她。 她這樣微微一笑,蒼白的唇滲出點血跡。分明有些病弱又?憔悴,卻帶著觸目驚心的清艷,如同?枝葉尖上最珍貴的一滴清露。 他忽覺自己的目光有些冒昧。 正側(cè)目避開時,身后便?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伙夫別著刀追來。謝斂猝不及防便?被塞了一包銀子,對方?趁著動作?,壓低了嗓音道:“……整個?淮南西?路都不會安生,謝大人與夫人多加保重?!?/br> 不過片刻間,他便?折身道:“銀錢兩清了!” 謝斂握著錢袋子,垂首若有所思。 淮南西?路的熟人不外乎那幾?個?,略作?思索間,原本還未曾十分確定的人名便?確定下來,和他原本的猜測一般無二。 謝斂心中并無太多波瀾,只是將銀錢遞給宋矜。 女郎一呆,問道:“給我做什么?” 謝斂后知后覺也是一愣,他握著有些沉的銀子,遲疑著道:“……我先收在身上?” “好沉,不要?!彼?。 謝斂又?想起她的風(fēng)寒來,思忖了片刻,還是溫聲道:“還困嗎?馬車暫時還未修好,若是還困,便?再將就著睡一會兒?!?/br> 女郎困得眼睛都有些泛紅,霧蒙蒙的。 他從她臉上看出點可憐巴巴來,經(jīng)過昨夜周折,她連衣裙都被荊棘勾破了,白皙的皮膚擦破好幾?處。此時瞧著又?渴又?困,十分蒼白脆弱。 謝斂心頭莫名有一瞬的無措。 他下意?識步子快了幾?分,去?取了水來給她,瞧著她困得睜不開眼的模樣,又?說?道:“若是走不動了,我先背著你……” 但話?未說?完,手?腕便?被人輕輕握住了。 女郎的掌心發(fā)燙,但指尖卻又?冷得嚇人,對比極致的觸感令他小臂微僵,無法忽略掉她傳過來的溫度。而她把脈完畢,本該松了手?,指尖卻滑下牽住了他的袖子。 “謝先生,你背后的傷口崩開了,你都沒有察覺到嗎?”她的聲音很?輕。 謝斂頓時啞然,他的傷實在是太多了,反反復(fù)復(fù)地重新疊加新傷。這段時間掙扎在死生之間,慢慢就習(xí)慣了身上的劇痛與燒灼。 有時候痛到極致了。 他便?既冷漠地任由?惡化,左右不過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