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來?敬重先生, 這樣就好?！彼务姹荛_目光, 心口發(fā)澀。

    謝斂似乎想說?些什么。

    但宋矜不敢聽, 只說?道：“謝先生學(xué)識淵博, 擔(dān)得起這個稱呼。”

    對方眸子黑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先去拿水?！彼务嬗行┬奶撚诰芙^了謝斂, 起身想要?出?去，暫時打斷兩人的話。

    然而衣袖驟然一沉，勾到桌角。

    她被帶得一晃，腳下沒踩穩(wěn)。椅子被她撞開，哐啷朝下摔去，身體驟然間失衡，宋矜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但她摔入一個懷抱，被人扶住腰。

    濃烈的蘇合香撲面而來?，帶著幽幽冷意，細密摻入她身邊每一寸空氣?。驟然間靠得太近，宋矜心口跳得很亂，伏在他?懷中沒緩過神。

    鼻子撞到了，很酸。

    宋矜掙扎一下，想要?探出?臉呼吸新鮮空氣?。

    “別?動?。”謝斂嗓音低沉。

    她的腰驟然被他?按緊，脫力?的身體貼上?他?，不能掙扎。因為鼻酸溢出?的眼淚，全都滲入謝斂胸口，宋矜胡亂去扶桌子，想要?自己站起來?。

    手沒能落在桌子上?，卻被人牽住。

    謝斂握住她亂摸的手，倉促將她拽開一點?，嗓音有些發(fā)啞，“我扶你起來?。”

    “哦?！彪U些闖禍的宋矜不得不老實。

    “抬腳?！彼?說?。

    宋矜老老實實抬起腳，任由謝斂幫她拎起裙角。

    青年的掌心有一層薄繭，比無名指寫字磨出?來?的繭子淡，卻也不容易被忽視。此時牽著她，顯得很沉穩(wěn)有力?，也沒有教她覺得害怕不適。

    她靠在他?懷里，鼻尖蘇合香濃烈。

    心跳得很快，但絕不害怕。

    燈下的謝斂抬起臉，眉宇微蹙起一道淺壑，眸子黑沉如?水。

    她的腰仍被他?摟著。

    咫尺間，宋矜幾乎以為他?要?做些什么。然而沒有，謝斂只是注視她的眸子，眼底情緒云遮霧繞，她只知道他?似乎在探究著什么，卻絕不肯令人看破意圖。

    但他?靠得太近，目光仿佛有幾分侵略性。

    微冷的呼吸灑在她鼻梁處。

    太近了。

    她險些有些失態(tài)。

    察覺到她輕顫，謝斂立刻松了手。宋矜心跳得很快，垂眼看過去，謝斂冷白的膚色也泛起一層薄紅，帶著難以克制的狼狽與羞澀。

    “我沒事?！彼务孢B忙站起來?。

    謝斂鎮(zhèn)定點?頭，沒做聲。

    目送女郎出?門，他?才抬手摁在桌案上?，耳后?的薄紅一路染上?眼尾。謝斂無神坐了會?兒，心悸得越來?越厲害，只好看向窗外亂飛的樹影。

    他?不對勁。

    然而宋矜……確實只是出?于敬重，才會?信賴他?。

    這一夜雨下得很大。

    淅淅瀝瀝，兩人都沒能入睡，宋矜頭一次睡得十分規(guī)矩。

    天剛蒙蒙亮，門便被敲得哐哐響。

    兩人匆匆披衣，出?去才知道，原來?是有百姓鬧起事來?了。因為聽說?要?推行新政，以為田地稅收又要?上?漲，已經(jīng)聚集了好一撥人在衙門外。

    而且絕大數(shù)，都是婦孺。

    都沒讀過書，想要?解釋也解釋不通。

    被衙役一兇，竟有人抱著年幼的女童，坐在衙門門口哭叫起來?。衙役們便不敢再驅(qū)逐，不過一兩個時辰，聚集在衙門外的人越拉越多，越來?越憤慨。

    “都是來?要?好處的?！碧锒溧鸵宦暎瑢Υ肆?xí)以為常，卻又嘆了口氣?，“若不鎮(zhèn)壓下去，日后?推行什么，恐怕都覺得謝先生好欺負，不肯聽話整日鬧事?！?/br>
    但縣衙才幾十個衙役，當(dāng)?然鎮(zhèn)壓不住。

    除非拖延時間，去隔壁縣借人過來?一起鎮(zhèn)壓……但拖不得了，門外的人會?越來?越多。

    “帶上?私印，去隔壁縣借五十人來??！敝x斂解下自己的私印，交給了田二郎。

    謝斂自己則起身朝外走去。

    宋矜立刻猜出?他?的意圖，連忙跟了上?去。

    果然，門外圍的人越來?越多。原先還只有女人，現(xiàn)在卻多了些提著菜刀扁擔(dān)的男子，目光不善，大家?議論聲憤怒。

    “你在里頭，我若叫你再出?來??！敝x斂攔住她。

    宋矜只是搖頭。

    去找鄰縣借人好說?，此時的謝斂受曹壽重視，對方恐怕恨不得親自前?來?幫忙。但外面這些百姓，恐怕聽不進官府的話，絕對不好控制。

    她正要?上?前?，謝斂眸光微動?。

    王伯上?前?，一把關(guān)了門。

    謝斂比宋矜想得更深一層。

    哪怕是當(dāng)?地民風(fēng)彪悍，出?了不少山匪。但百姓大多像無頭蒼蠅，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便如?此默契地圍到府衙前?頭，當(dāng)?即就要?鬧事。

    有人暗中推波助瀾。

    謝斂沒讓人靠近當(dāng)?中哭鬧的女子和小孩，避免他?們出?事。

    在眾目睽睽之下，女子抱著不滿一歲的小兒，尖銳地哭叫著捶打府衙的門，大聲咒罵著朝廷和曹壽。

    他?自己上?前?，

    其余人紛紛安靜下來?。

    “孩子面色發(fā)青，哭鬧不止?！敝x斂離婦人足有五步遠，抬手指了指她懷中的小兒，語氣?溫和，“應(yīng)當(dāng)?是嗆到了，別?顧著哭，先看看孩子?！?/br>
    婦人一愣，哭鬧戛然而止。

    她低下頭，看到懷中面色青紫的孩子，面色大變。

    謝斂抬眸，示意衙役制住婦人。

    然而衙役們還沒動?作，婦人便陡然發(fā)瘋，抱起身體逐漸僵硬的孩子，猛地朝著謝斂撲過去。

    蠻牛般撞上?謝斂，攥緊了謝斂的手。

    她將匕首翻轉(zhuǎn)，對準(zhǔn)了自己，一刀捅入自己的心口。

    哀嚎聲尖銳，“我的命給你……大人！求求您別?催賦稅了……家?中都逼我賣了我兒，才能留住家?中的一畝田……求求您，那我的性命，求您對我兒高?抬貴手吧！”

    鮮血濺在府衙年久發(fā)黑的大門上?。

    所有人一片嘩然，sao動?陡然間爆發(fā)，沖向了謝斂。

    衙役沖上?前?來?，攔住暴起的百姓。

    府衙的門卻被驟然推開，青衣女郎背著不大的藥箱，面色有些蒼白，看起來?有些害怕。

    因為太過突然，眾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女郎十分美麗，且氣?質(zhì)出?塵，乍一看倒像是戲社里扮的神女觀音。而她腰間的藥箱，便更為引人注目，宣化縣這樣的窮地方，連請游醫(yī)都只能碰運氣?。

    生了病，便等死?。

    比如?地上?面色青紫抽搐的小兒。

    女郎快步走來?，先檢查女人的脈搏和呼吸，搖了搖頭。然后?解開小兒的襁褓，快速檢查一遍，手里的動?作并不停頓，只是抬頭道：

    “還能救。”

    女郎語調(diào)柔軟，但語氣?篤定。

    她在一片嘈雜的中，毫無戾氣?，帶著十足的柔善。

    大家?都過得麻木，但也不至于眼睜睜看著剛死?了娘的小娃娃，就在眼前?死?去。

    無意識間，便安靜了一瞬。

    宋矜稍微松了口氣?，便有人無形擋在自己身前?，攔住了那些視線。

    “小兒驚厥咳嗆，若再受驚嚇，難以救治?！敝x斂語氣?冷靜，迅速讓人將百姓攔開，拉開了安全的距離，看向其中一個面色關(guān)切的女子，“去叫孩子的家?人?！?/br>
    很快，場面安靜下來?。

    宋矜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

    這些人虎視眈眈，或許隨時就會?沖上?來?。

    然而謝斂就站在她身后?，清冷的蘇合香在晨風(fēng)中出?來?，令她意識變得越發(fā)清醒，漸漸專注起來?。小兒驚厥和咳嗆都很常見，但是拖得稍久，就很危險。

    雖然謝斂發(fā)現(xiàn)得及時，但現(xiàn)在也有些晚了。

    宋矜一刻不敢耽誤。

    很快，小兒的面色逐漸緩過來?，重新啼哭出?聲。

    人群外一陣sao動?，幾個男人沖了出?來?，面色顯得十分難看和慌亂。他?們先是搶過宋矜手里的孩子，再撲向女人的尸體，哭天搶地地辱罵。

    但這陣辱罵，卻不是沖著官府。

    宋矜不太能猜出?關(guān)竅。

    她松了口氣?，抬袖擦了擦鬢邊的汗。

    “進去?！?/br>
    手驟然被人抓緊，被拉著閃入門后?。宋矜渾身虛脫出?汗，此時正沒有力?氣?，靠在門板上?才來?得及和謝斂對上?目光。

    他?面色十分冷峻，目光卻很復(fù)雜。

    “我……搗亂了嗎？”宋矜不太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