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惱得灌了半杯冷茶。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奪走了茶杯。宋矜的火氣滋啦一下，幾乎要涌到了胸口，忍不住一頭看向謝斂，撞入對方?黑沉沉的眸子，不由發(fā)怔。

    謝斂道?：“別吃冷的?！?/br>
    宋矜捏緊了杯子，瞥過臉去，不高興道?：“你別總向我長輩一樣?。”

    對方?手指無意識一松。

    她立刻雙手捧住茶杯，端起來快速喝了一大口。

    “每日我接送你去義?診?！敝x斂驟然?出聲。

    宋矜差點被茶噎到，她嗆咳出聲，扶靠著桌子看向謝斂，愣是不明白他這是要做什?么。

    反正他雷霆手腕，做事又利落。

    短短幾日，宣化那些將歷任知縣弄得服服帖帖的山匪，都不敢吱聲，犯得著去義?診的百姓跟前露面么？

    “不……不必?！彼务嫔ひ粲行└砂?，要是當(dāng)著那么多人，天天被謝斂接送來去，她是覺得非常的羞澀不好意思的，“先生那么忙，應(yīng)當(dāng)也沒時間?。”

    謝斂不容拒絕道?：“擠得出來?！?/br>
    順手還把她的冷茶搶走了。

    宋矜覺得，自己成親以來第一次想和?謝斂吵架。

    “先生，我沒有和?世兄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彼扔X得謝斂奇怪，又覺得他令人生氣，簡直恨不得自己出去住，“隨你好了?！?/br>
    宋矜有些委屈。

    她給?人義?診、去找吉貝，不僅是自己感興趣，也是覺得可以幫謝斂。

    望著床邊的銀香囊，宋矜聞見淺淡的安神香味道?。這是謝斂準(zhǔn)備的，而她常年多病，一向多夢易醒，他為什?么準(zhǔn)備香囊顯而易見。

    而且動靜稍大，銀香囊會響。

    她盡可憑借著香囊防備睡在?身邊的他。

    宋矜的憤怒不覺間?散去了一些，身側(cè)謝斂的嗓音傳來，似乎有些說不出來的疲憊。

    他說：“沅娘，我只是想多陪陪你?！?/br>
    她覺得腦子轟隆一下，熱意涌上來，心臟也驟然?急促。她分不清這是憤怒還驚愕，等到回過神，才覺得自己小人之心，格外丟人。

    “我……”

    按理說，她應(yīng)該老實道?歉。

    可是她太窘迫了，幾乎下意識起身，想要奪門而出。

    手背被人按住，溫?zé)狍w溫傳來。

    宋矜被電得手指一顫，立刻要縮回手。然?而手腕被握住，灼熱的體溫順肌理滲入，燙意一下子順著四肢百骸匯入心臟，令她心口跳得越發(fā)劇烈。

    她很確定?了。

    謝斂確實就是不對勁。

    第58章 遺蓮子五

    “謝先生?！?/br>
    宋矜脫口而出, 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覺得也跟著焦灼起來。

    對?面?的人面?容有些錯愕, 不只是對?她，還是對?他自己。宋矜只覺得時間很漫長, 然而謝斂始終沒有松手, 只是眉頭無聲蹙得更緊。

    宋矜看向他握著自己的手。

    心底也愕然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 她竟然稀里糊涂習(xí)慣了謝斂的觸碰。

    宋矜越發(fā)坐立難安起來。

    可謝斂為?什么也這么反常, 宋矜看向眼?前的人, 終于?鼓起勇氣，試探著開口，“你是不是……”

    門驟然被拍響。

    章向文的聲音傳進(jìn)?來：“含之, 快些開門。我方才去?翻書，找到了好幾?處記載，全都?是跟吉貝紡織有關(guān)的, 我們來討論會兒！”

    宋矜被嚇了一跳。

    差點說出來的話，頓時咽進(jìn)?肚子里。

    “你出去?與世兄議論吧?！彼还淖鳉庹f完，覺得自己?剛剛簡直糊涂, 連忙抽回手來，“我今天有些累, 現(xiàn)在困了?！?/br>
    謝斂仍看著她。

    宋矜只好打了個呵欠。

    “早些睡?！彼门燮鹕?往外，卻又回過頭來, “有件事, 我回頭要問問你?！?/br>
    宋矜原本是真困了。

    因為?他這句話, 不由眼?皮子一跳。

    “哦, 好?！彼务鏌o意識瞧著他的背影。

    青年身?形修長，烏發(fā)只拿木簪束起, 并未戴巾，顯得松形鶴骨，分外蕭疏。

    屋外很快傳來章向文的聲音，似乎在讀書里的句子。謝斂偶爾追問兩句，音色有些冷，不過片刻間聲音就漸漸遠(yuǎn)了。

    宋矜這會兒確實很累。

    但被謝斂這么一折騰，哪里還有睡意。

    她從箱子里翻出兩本書，看了會兒，看不太進(jìn)?去?。腦子里總晃著謝斂的影子，只覺得兩人現(xiàn)下哪里不太對?，可叫她說她也說不出來。

    思?來想去?，謝斂似乎是不樂意她來宣化縣。

    但來都?來了。

    那干脆少和謝斂碰面?，免得真吵起來了。

    何況，她今日義診效果還成。還有吉貝織的白疊布，她也可以問一問如何織造，這些都?是富民的好法子，總不至于?讓謝斂覺得她是個累贅。

    宋矜想到這里，才覺得心安下來。

    -

    謝斂出來，已經(jīng)是亥正時了。

    別人都?歇下了，院內(nèi)燈火已熄，只有章向文抱著書提著燈籠，嘴里還叼著只筆。

    “今兒的白疊布是世妹留意到的，也是你有福氣?！闭孪蛭娜藭o他，將手里的冊子嘩嘩地翻開，皺著眉笑，“你瞧瞧，曾有番商以千金購買！可惜卻買不到?！?/br>
    縣衙就那么大的地兒，壞掉的屋子就占一大半。

    兩人也沒地兒去?。

    干脆坐在檐下，就著燈籠光看。

    “就是脫籽麻煩。”章向文略微一抬下巴，輕笑起來，“但費些銀錢，找出名的匠人制作，倒也未必不可能?！?/br>
    謝斂搖頭，“這里不比京都??！?/br>
    章向文就嘆了口氣。

    外任就是處處為?難。

    要錢沒有，要人也沒有，卻要處理一堆麻煩事。

    若是謝斂仍在京都?，哪里需要為?這點屁事為?難？以他的才干，恐怕父親早就將他視作接班人在培養(yǎng)了，入閣拜相也不過是時日的事罷了。

    此時夜深更闌，章向文盯著滿階的月色，半晌沒說話。等到抬起臉來，面?色就正經(jīng)了許多，盯著謝斂說道：“有件事兒，我一直想問。”

    謝斂在翻書，頭沒抬。

    章向文也不指望他一定能回答。

    自顧自坐過來，扣住謝斂的肩膀，壓低嗓音道：每日更穩(wěn)文群扒八三凌棄七五三六正理本文“你得罪那么多人也罷了，我知?道，你是要幫宋閣老沉冤昭雪……但這新政，你碰了，可就沒好下場了?！?/br>
    屋檐下，謝斂眉眼?沉靜。

    指尖劃過書頁，發(fā)出脆響，只有暖黃的燈光晃了晃。

    不知?不覺間，仿佛回到了在翠微書院讀書的時候。

    “古來變革者，沒有一人善終?！闭孪蛭膰W嘩翻開書頁，塞到謝斂面?前，指著幾?行文字，“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謝含之，你為?什么非要往死路上?走？”

    “吉貝的事，急不得?！敝x斂緩緩說道。

    章向文一口氣堵在喉嚨口。

    他頓時冷了臉，嗤笑一聲。

    細(xì)究起來，兩人確實早就絕交了。

    當(dāng)日謝斂流放時，他就站在翠微書院的學(xué)生身?后。現(xiàn)在他還為?謝斂著想，想探究他是否有什么隱情?，確實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左右這宣化縣也不歸我管，隨你。”

    章向文站起來，劈身?便走。

    -

    連日義診，宋矜漸漸和一些婦人熟悉。

    宋矜說話溫柔，長得又漂亮。

    小女?孩都?喜歡她，牽著自家阿娘的袖子，怯生生喚她jiejie。

    看完病，天色還早。

    宋矜解下腰間荷包，從里面?倒出釀梅子、飴糖、杏脯、楓葉粽子糖，一一分給她們。小女?孩兒嘰嘰喳喳，仰起臉教她怎么織布。

    婦人們有些不好意思?。

    連忙搶過織布的梭子，生怕宋矜當(dāng)真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