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斂瞧著她，仿佛還有話要說。

    他皮相骨相都生得好，這么瞧著人的時候，便叫人心口忐忑不已。

    “下回怎么叫？”謝斂垂眸。

    宋矜覺得有些別扭，可她瞧著謝斂手?里的戒尺，莫名有些敬怕他。好似先生先生叫多了，謝斂這人又老板著一張臉，倒在她心里真成?了夫子一般的人。

    她瞧著那截戒尺，只好道：“以后叫表字?！?/br>
    謝斂方道：“好?！?/br>
    宋矜忍不住瞧著他，為?什么以后要叫表字？可他分明又不許她湊近一點，若是叫得疏離了一點，卻又拿著戒尺來嚇唬她。

    “郎君?！彼鋈粏玖寺?。

    謝斂手?微微一顫，戒尺尾端揚起?。

    宋矜眼皮子一跳，她想也不想地立刻解釋道：“可別人，都是叫郎君的呀。”

    因為?解釋得太快太生硬，她都忍不住結(jié)巴了一下。

    謝斂垂眼朝她看?過來。

    他眸光漆黑。

    “不要裝傻。”謝斂默默地垂下目光，不再與?她對視，卻透著些許無奈，“沅娘，你很聰明，無須這樣玩弄詞藻?！?/br>
    宋矜說道：“可我其實也可以叫對吧？”

    謝斂僵立了會兒，看?著她。

    “不行??！彼苌驳鼐芙^了她。

    宋矜慢吞吞地“哦”了聲。

    謝斂將戒尺放在樹下，這才起?身朝她走來。春日里風(fēng)大，吹得謝斂靛藍(lán)衣袍撩起?，勾勒出?如松似鶴的身形。

    宋矜原是瞧著他的，不覺收回目光。

    她心跳得有些亂。

    上了牛車后，宋矜撩起?車簾遠(yuǎn)眺。

    新政今年?便可以出?成?效，也是該考慮更長遠(yuǎn)的事情了。

    一旦新政起?效，恐怕看?重謝斂的就不只是嶺南節(jié)度使曹壽。遠(yuǎn)在京都的那些人，也會留意到謝斂，他遲早會回到汴京城。

    那時候，她也算是做完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她也該和謝斂和離了。

    其實很早前，謝斂就已經(jīng)不需要她幫什么了。

    真說起?來，兩人早就可以和離了。

    一旦和離，她可以過從前一樣的生活?？梢詭е赣H和弟弟，住在遠(yuǎn)離人煙的京郊，全然不必為?繁冗的事情cao心。

    但不知道為?什么，宋矜高興不太起?來。

    她心思正有些雜亂，牛車便驟然停了。

    車外傳來喧嘩。

    “何大人帶人攔住了路，說是……”

    車夫的話被打?斷，官兵疾步上前撞開?車夫。對方神情倨傲，隔著簾子說道：“謝先生貪污受賄，隨我等走一趟吧?！?/br>
    謝斂抬眸朝外看?去。

    何鏤高倨馬上，彎唇冷笑。

    “先生。”宋矜道。

    謝斂抬手?按住宋矜的手?腕，安撫性地看?了她一眼。何鏤是領(lǐng)著皇命來監(jiān)察的，若是明面上抗拒了，屆時有的是辦法大做文章。

    “某并未領(lǐng)官職，從何貪污受賄？”謝斂掀起?簾子，卻沒有立刻下車。

    何鏤聞言，冷笑：“縣衙里的一切文書由你翻看?調(diào)動，想要動手?腳，豈不是輕而易舉，怎么不能貪污受賄?”

    看?來何鏤找的“漏洞”，是修改了賬冊。

    至于罪名，便是貪污受賄。

    謝斂看?向宋矜。

    宋矜點頭。

    確認(rèn)宋矜明白了癥結(jié)所在，可以自己處理好一切。

    他這才起?身出?了馬車。

    然而街道上的人認(rèn)得謝斂，紛紛朝著他聚攏過來。

    去年?衡田過后，許多人家被侵占的土地被還了回來，再也不用去鄉(xiāng)紳家當(dāng)?shù)柁r(nóng)，也不用被山匪欺壓威脅。

    此時一見何鏤帶人攔著謝斂，要將人帶走，紛紛聚攏過來。

    “謝先生犯事了？”

    “污蔑，肯定是污蔑謝先生！”

    “唯一一個好官，也要趕走是吧？”

    “……”

    這些人聚攏在四周，即便是官兵驅(qū)逐，也始終擁堵著不肯讓開?路。

    何鏤原本不耐煩的臉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他□□的馬匹也受了驚，在人群中橫沖直撞，卻又無法沖出?去，幾次險些踩踏到人。

    不知過了多久。

    遲遲對峙著，沒有人肯讓開?。

    謝斂道：“都散開??！?/br>
    因為?謝斂的一句話，周圍竟然真的安靜下來。眾人紛紛瞧著謝斂，見謝斂面無慍色，他們反而更為?憤怒地盯著何鏤。

    不但如此，還有人朝著何鏤圍過來。

    何鏤忍不住被氣笑了。

    “謝先生到了嶺南這樣的窮鄉(xiāng)僻壤，倒還是一樣呼風(fēng)喚雨?！焙午U諷道。

    但這句話不知怎么，就惹惱了四周的百姓。不知道是誰扔出?了手?里的鐮刀，驚得馬匹揚起?前蹄，猛地將何鏤甩開?。

    慌亂中，何鏤險些摔下馬。

    其余人更是亂作一團(tuán)。

    官兵只能分出?神，將人群勉強穩(wěn)住。謝斂仍在人群中，牛車的簾子卻被挽起?一截，露出?女郎白皙的側(cè)臉。

    宋矜對其中一個中年?男人招了招手?。

    男人背著自己的女兒，連忙上前，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沒多時，在男人的游說下，場面安靜下來。

    眾人不再喧嘩吵鬧。

    何鏤始終盯著宋矜，心里說不出?的情緒，迫使他眼都不眨盯著她。車內(nèi)的女郎像是覺察到了，遙遙看?過來，隨即受驚似的落下簾子。

    何鏤唇邊的冷笑更甚。

    他陰沉沉看?向謝斂。

    謝斂視若無睹，只是點了點頭示意。

    官兵在百姓的目光下，不敢在盛氣凌人地押送謝斂，只是不前不后跟著。

    何鏤心口有一股氣堵著，怎么也發(fā)泄不出?來。

    當(dāng)初遠(yuǎn)在京都的時候，謝斂是清貴的進(jìn)士、翰林院出?身，他被壓了一頭也罷了?？扇缃袼贿^是個落魄的罪人，竟也這么惹人關(guān)注。

    他的目光落在牛車上。

    還有她，也是。

    不過無妨，謝斂不能活著回京都了。

    比起?新政為?朝廷財政帶來的利益，京都那群人更不能忍受謝斂破壞他們的利益。若是等新政真做出?了成?績，到時候謝斂萬眾矚目，可就不好找機(jī)會下手?了。

    此時無聲無息死在宣化縣。

    才是最合理的方法。

    何鏤抽回目光，唇邊的笑意變得越發(fā)森冷，只沉沉地瞧著謝斂。

    第78章 點靈犀十

    隨著何鏤遠(yuǎn)去, 人?群逐漸散了?。

    只有幺姑被父親牽著，怯怯地走過來，小?聲道：“宋jiejie?！?/br>
    過了?年, 小?女孩已經(jīng)穿了身新衣裳，腳上是嶄新的布鞋, 小?臉洗得很干凈。此時仰著臉瞧她, 仿佛很不好意思?, 半縮在父親身后。

    宋矜一眼就看見她手里?的糖葫蘆。

    她微笑著道：“是要請我吃糖葫蘆么？”

    幺姑眼睛一亮, 立刻點頭。

    她將?糖葫蘆舉起來, 遞到宋矜跟前，“宋jiejie吃?！?/br>
    “多謝你?！彼务嫘χ舆^糖葫蘆，想起方才的事情, 目光看向幺姑的父親，“方才也多謝趙伯。”

    趙伯連忙弓腰道：“客氣，夫人?客氣了?！”

    他牽著年幼的女?兒, 一向寡言的人?眼神有些閃爍，仿佛有什么要說。

    宋矜的目光落在幺姑身上，略作思?索, 說道：“我教女?孩讀書不會收費。不說別的，簡單的算數(shù)學(xué)會了?, 總是有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