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泥濘，遠(yuǎn)處圍著人販子?的人卻越來越多，揍得越來越狠。

    泥水混雜著血水，在暴雨中暈開。官兵們?nèi)齼蓛膳苓^來，對這一幕熟視無睹，任由著百姓泄憤。

    遠(yuǎn)處的陳生挾著個中年人，一瘸一拐跑來。

    中年人抹了把臉，大聲?喚道：“幺姑！”

    幺姑被宋矜牽著，乖乖站在人群外。她們身后站著謝斂，此刻持著傘，傘面擋住了兩人的頭頂，他自己肩頭早已淋濕一片。

    趙伯看?著這畫面，心頭震驚之余，百感交集。

    他是知道謝斂上任邕州知州的。

    如果說之前在宣化縣衡田是為了爭功名，此時都已經(jīng)達(dá)到目的了。堂堂知州，做什么還這么事必躬親？

    何況……

    天?下之大，哪里沒有人販子?出沒？

    偏偏謝斂肯費心，花大功夫去?抓這些油滑的人販子?。

    趙伯淋著雨跑過去?，連忙牽住幺姑。他看?著完好無缺的小女?兒，不?由想到前頭幾個無故失蹤的孩子?，心中大慟。

    若是早些年……

    若是早些年，有先生這樣的官員在宣化縣任職，就不?會?有那么多次骨rou離別之苦。

    還不?等趙伯說話，謝斂已經(jīng)先一步將傘傾在幺姑頭頂，遞過來傘柄，“這里太亂了，將孩子?帶回去?歇息吧?！?/br>
    趙伯不?敢接這把傘。

    他弓著腰，拿衣裳裹著幺姑的腦袋，“不?……不?不?用?。”

    “幺姑受了驚嚇，”宋矜忽然出聲?，她立在謝斂身側(cè)，蒼白?單薄的側(cè)臉顯得很安靜，“不?能再淋雨了。”

    風(fēng)雨如晦。

    兩人并肩而立，令趙伯正色。

    聽說，謝先生的新?政朝廷也在推行。

    從前，他聽人說起那些大事，只覺得遙遠(yuǎn)?？扇缃窨?著眼前的謝先生和宋娘子?，他便不?由期待起來。

    只是半年的光景。

    他有了可以夠全家溫飽的田地，還找回了被拍花子?帶走的女?兒。

    再假以時日，新?政推行。

    世道或許，真能像說書先生說得那么好了。

    “那……”趙伯喏喏。

    謝斂已經(jīng)將傘放入他手?里。

    先前帶他來的陳生背著書篋，手?里牽著侄子?，被雨淋得只能瞇眼。他猶豫片刻，還是上前，握緊了書篋說道：“謝先生，我……我有學(xué)?問要請教您?！?/br>
    說罷，陳生俯身長揖到底。

    雨水澆在陳生的后脊上，冷意如綿。

    他心里滿是忐忑。

    宣化縣的讀書人少得可憐，聽說有人去?請教秀才老爺，結(jié)果被擺譜氣得再也不?去?求學(xué)?。

    至于能當(dāng)官的舉人老爺，除了有家世背景的讀書人，尋常人是不?得見的。

    謝斂卻是前科的狀元，如今的知州。

    無論怎么說，向貴人求學(xué)?問，總是要更尊重一些。現(xiàn)下這樣的場面，貿(mào)然求問，恐怕會?被當(dāng)做失禮……

    陳生如此想著，有些后悔。

    他等了許久，卻也沒等到謝斂的質(zhì)問。

    謝斂牽著宋矜。

    他領(lǐng)著人往客棧走，一面說道：“好，先避雨?！?/br>
    陳生一愣。

    但很快，他反應(yīng)過來，快步跟上。

    想象中神?圣的事情，在此刻變得極其尋常。謝斂非但沒有拿架子?，反倒是對他招了招手?，讓他一起過來烤衣裳。

    陳生隔著炭盆，偷看?謝斂幾眼。

    青年容色儒雅、清雋出塵，比書里寫得還要出色幾分?，卻很平易近人。

    在一問一答間，陳生不?覺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話才脫口，陳生便有些惶恐于自己的淺薄。好在謝斂并未露出意色，反而認(rèn)真解答了他的疑惑，又給他推薦了幾本書。

    等到回過神?。

    他已經(jīng)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比想要得更多。

    對方的回答已經(jīng)超乎他對“答案”的認(rèn)知，牽引出許多新?的知識。陳生迫切地想要去?閱讀謝斂提到的書，追尋更深層次的問題。

    雨下得更大了。

    陳生撐開傘，回頭望了眼客棧。

    他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風(fēng)雨里，卻絲毫不?覺得寒冷。陳生很清楚自己的目標(biāo)，他要認(rèn)真讀書，走出宣化去?。

    他也想如謝先生那般……

    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

    -

    白?駒過隙。

    這年過得很快。

    最?惹人議論的，無非南北兩件事。

    狄人寇邊，西?北告急。

    新?政推行，嶺南大變。

    國朝對外一直是懷柔政策，導(dǎo)致狄人頻頻挑釁。隨著政局變動，本聞由鵝君羊八吧三凌七其武三留整理上傳這幾年狄人越發(fā)過分?，兩軍久峙不?下。

    既然要打?仗，就需要軍費。

    但連年戰(zhàn)爭，朝廷一時間也拿不?出這么多錢。

    “輔臣的意思是，讓朕繼續(xù)忍？”皇帝趙簡打?開手?邊的折子?，心神?卻落在傅也平身上，語氣微微發(fā)沉，“但狄人都快要打?到朕眼皮子?底下了，如何忍？”

    傅也平：“臣并非此意?！?/br>
    “那依輔臣的意思，該怎么辦？”趙簡沉下氣，凝視傅也平。

    文淵閣內(nèi)落針可聞。

    傅也平慢慢撩起眼簾，拱手?說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若是想要出兵揚我國威，就必須設(shè)法騰出軍費來。"

    這話說得僭越，但趙簡卻沒有生氣。

    如今朝堂上下，他能說話的地方不?多。

    內(nèi)有趙寶外有傅也平，皇權(quán)旁落是件再現(xiàn)實不?過的事。但傅也平暫時并沒有不?臣之心，他只能忽略掉這點不?愉快。

    趙簡冷靜地思考過后，看?向傅也平。

    他當(dāng)然沒法騰出軍費，否則也犯不?著找傅也平議事。

    “年前已經(jīng)收過賦稅了。”趙簡緊緊盯著傅也平，略帶期待地說，“再怎么設(shè)法，也變不?出銀子?來……”

    傅也平抬眸朝趙簡看?過來。

    趙簡以拳抵唇，裝若無事地輕咳一聲?。

    “陛下圣明?！备狄财降馈?/br>
    趙簡沒得到想要的回答，沉默了片刻。過了會?兒，他徑直站起來，顧不?上皇帝體面地上前牽住傅也平的袖子?，“輔臣，事急如此！”

    傅也平垂眼看?著眼前的皇帝。

    趙簡任由對方打?量，卻咬牙咽下羞恥。

    如果不?是章永怡病了……

    何至于朝野上下，唯傅也平馬首是瞻。就連他這個皇帝，也要親自向傅也平低頭，求他辦事。

    “陛下言重了?！备狄财铰卣f著，從趙簡手?里抽回自己的袖子?，一點點捋平了上頭的褶皺，“若是要出兵，用?人還是要章尚書拿主意?！?/br>
    趙簡面上有些發(fā)僵。

    為了制衡傅也平，年前才把章永怡調(diào)到吏部尚書的位置。結(jié)果沒多久，年邁的章永怡便一病不?起，導(dǎo)致他走了一步廢棋。

    如今傅也平的意思，恐怕是要他交出吏部尚書的位置。

    否則，出兵的事兒也別想了。

    “章尚書病重，朕如何勞煩他？”趙簡幾乎是陪著笑臉，坐在椅子?上，扶著鎮(zhèn)紙緩緩說，“何況章尚書再三告病，朕雖然眼下沒有應(yīng)，卻不?能總將人留著?！?/br>
    傅也平吃了口茶，沒做聲?。

    趙簡說：“吏部裴文是輔臣的學(xué)?生，行事穩(wěn)重謹(jǐn)慎，輔臣是再知道不?過的，有他在吏部也亂不?了?！?/br>
    不?說等章永怡致仕，就是眼下，吏部也是裴文說了算。

    裴文是他傅也平的人，有什么可信不?過的？

    趙簡心中暗諷，面上卻依舊溫和。

    “陛下慧眼如炬?！备狄财讲?咸不?淡地夸了句，這才轉(zhuǎn)了話風(fēng)兒，“先帝寬厚，不?強(qiáng)令收齊賦稅，不?少州縣都欠著數(shù)年的賦稅，總是要收上來的?！?/br>
    趙簡微微一愣，回過神?來。

    他激動瞧著傅也平，問道：“當(dāng)真……當(dāng)真能收上來嗎？”

    傅也平道：“也未可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