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內(nèi)燃著燈火，趙簡正坐著吃茶。瞧見謝斂進(jìn)來，連忙擱下?茶盞，快步上?前。

    不過半個月沒有見，這位少年帝王已經(jīng)瘦了一圈。

    他眼底有nongnong的陰影，眼巴巴地拉住謝斂的袖子，急促地說道?：“老?師，母后……母后和傅首輔，都逼我早早立下?太子?！?/br>
    謝斂坐在下?首，聞言只是抬眼看他。

    問道?：“陛下?以為呢？”

    “我以為？”趙簡咧嘴苦笑?一下?，跌坐下?去，“母后如今有傅首輔的支持，明顯是想要立下?太子，好讓我趁早退位。”

    謝斂只喝了口茶。

    趙簡喃喃：“當(dāng)初我千不該萬不該留下?母后的性?命，我就應(yīng)當(dāng)聽老?師的話……”

    斬草除根。

    “我可?以支持陛下??！敝x斂放下?茶盞，看向趙簡，“但陛下?也知道?，我如今聲名狼藉，萬不可?再替陛下?清君側(cè)了?！?/br>
    謝斂不介意當(dāng)個人人喊打的jian臣。

    因為他要親手將新政推行下?去。

    但趙簡似乎并不在意新政如何，他只想找一個人，提他穩(wěn)固地位。至于地位穩(wěn)固之后，這枚棋子是死是活，還有什么用，是全然無所謂的。

    “以老?師如今的地位和聲望，只要你幫我……”趙簡微微一抿唇，眼里透出明亮的光彩，“一定可?以鏟除后黨?！?/br>
    謝斂道?：“陛下?，這是犯眾怒的事??！?/br>
    朝野上?下?牽扯甚廣，想要鏟除太后一黨，就要對傅也平下?手。一旦他做了這把刀，日?后便與?千千萬萬人結(jié)下?仇怨。

    狡兔死，走狗烹。

    屆時?趙簡地位穩(wěn)固，自?然會將他推出去給人泄憤。

    “只有你能幫我?！壁w簡走到謝斂身邊，眼底透著復(fù)雜的情緒，“你也不希望掌權(quán)的人換成太后吧？屆時?，傅也平定然會廢除新政，你與?你老?師的心血，全都白?費了！”

    謝斂這才抬眼，朝著趙簡看過去。

    趙簡微微一笑?。

    他從方才一直躬著的腰終于挺直起來，身形被燈光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嗓音壓抑，“當(dāng)日?你要的東西，我可?以答應(yīng)你?！?/br>
    “新政，我會讓你將新政推行到朕江山治下?每一個邊邊角角。”趙簡的笑?意越發(fā)明亮，“只要你幫我，老?師?！?/br>
    這話并沒有令謝斂晃神。

    他只是吃了口茶，說道?：“陛下?倒是聰慧?！?/br>
    這話有些諷刺，趙簡的笑?容閃爍一下?。但很快，他便重新含著笑?，對謝斂說：“是先生教得好?！?/br>
    謝斂抬眸看他一眼。

    眸底不見慍色。

    趙簡瞧著他的面色，有些說不出來的不悅。

    在短暫的沉默過后，他似笑?非笑?瞧著謝斂，狀似不經(jīng)意道?：“如今眾人之所以攻訐老?師，多半是因為宋敬衍和章永怡。只要宋敬衍和章永怡的罪名落實，便是他們想生事?，也沒有現(xiàn)?如今的氣勢?！?/br>
    謝斂的眉頭微微蹙起。

    趙簡原本便留意著他的面色，此時?不由牽起唇角。

    看來他猜得不錯，謝斂確實對宋娘子十?分不同。宋矜陪著他去嶺南，謝斂總要為宋娘子做些什么，至少不能讓宋娘子父兄繼續(xù)背負(fù)罵名。

    “陛下??！敝x斂的目光落在趙簡身上?，有些冷，“我既然能幫你，也能幫別人，還望你想明白??！?/br>
    趙簡的笑?容淡了些。

    但很快，他便又咬牙道?：“除了朕，沒有人敢將新政交在你手上?……宋敬衍的案子，我已經(jīng)著人去調(diào)查了，想必很快便有決斷?！?/br>
    堂內(nèi)的燭火將要燃盡了。

    光線漸漸晦暗下?來。

    趙簡站在謝斂跟前，垂眼凝視著他道?：“老?師還是趁早和宋敬衍割席，免得到時?候罵名牽連到你?！?/br>
    謝斂冷冷看他一眼。

    他道?：“陛下?如此恣意妄為，想必是已經(jīng)有人代為馳驅(qū)了?！?/br>
    “朕只信任老?師?！壁w簡扯唇笑?了一下?，對上?謝斂的目光，“朕相信，在老?師的心里，為了新政能忍耐一切不能忍?！?/br>
    穿堂風(fēng)吹門?而入。

    趙簡對上?謝斂黑沉的眸，笑?容在冷意下?消融。

    然而，他還是強行溫和了嗓音，“今夜是上?元佳節(jié)，朕便不打擾老?師與?宋娘子了?！?/br>
    趙簡是有些怵謝斂的，說完這話，便起身朝外走去。

    院內(nèi)滿是積雪，十?分寒冷。

    汴京城中處處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此處的謝家?倒十?分安靜，四處裝設(shè)也簡樸，全然沒有當(dāng)朝權(quán)臣該有的派頭。

    “老?師，倒是個心性?堅忍的人。”趙簡打量著四周，像是信口對身側(cè)的小黃門?說，“以他如今的權(quán)勢，除了得罪人的新政，做什么不成？”

    小黃門?低聲道?：“謝閣老?是有志向的人?！?/br>
    趙簡一笑?：“是啊，他是有志向的人。不像是朕，左右擎肘，為了活下?去想法設(shè)法?！?/br>
    “陛下?。”小黃門?躬下?腰，小心地說，“陛下?眼下?要謝閣老?的支持，何必又去與?他對著干？”

    趙簡腳步微頓。

    片刻，他方才反問：“你覺得，謝含之是個好人嗎？”

    謝含之怎么可?能是個好人呢？

    他為了自?己的目標(biāo)，不擇手段，手底下?有多少冤魂？

    “但他對宋敬衍的案子，未免太婦人之仁?！壁w簡行在謝家?的廊廡下?，也不避開左右耳目，“宋敬衍的錢都去了太后的手里，朕有這樣好用的一步棋，為什么不下?？”

    第112章 臨高臺五

    正?月仍在落雪。

    汴京長街覆雪, 梅香浮動。

    一則消息不知不覺穿過大街小巷。

    茶寮里議論?紛紛。

    “宋閣老不是被冤枉的？”

    “貪污這么多款項，都是落入太后手里，這豈不是說明, 宋閣老是太后的人……”

    “……”

    二樓的欄桿內(nèi)，一位錦衣少女?面色漸漸沉下來。

    她抿唇聽著下面的議論?, 杏眼里閃爍過幾番掙扎, 最終還是猛地站起來, 一股腦往下走去。

    作陪的女?郎們面面相覷。

    有?多事的忍不住連聲呼道?：“阿念！你要去做什么？”

    秦念沒有?理會身后的人。

    馬車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 最終停在謝家門前。秦念踟躕片刻, 還是快步走入門內(nèi)，急促地說道?：“我要見嫂嫂。”

    門房一愣，方才道?：“夫人已經(jīng)出去了……”

    秦念回?過神。

    她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一面著人打?聽, 一面朝外?頭去尋。終于，在擠滿人群的街道?口瞧見了謝家的馬車。

    不少義憤填膺的人攔在馬車外?。

    大聲議論?著宋敬衍的事。

    太后的母族在京都橫行霸道?多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要他們?nèi)フ一视H國戚的晦氣, 他們是不敢的。

    但找已經(jīng)落魄了的宋家人的晦氣。

    倒也簡單。

    畢竟，人人都傳聞宋矜要與謝斂和?離了。

    秦念看得?生氣。

    然?而，還不等她下車去找宋矜, 便有?人擠上前去，將車簾一把掀開。

    “宋敬衍搜刮民脂民膏, 他的女?兒憑什么還能嫁給朝中?重臣？”說話的人雙眼赤紅，緊緊盯著宋矜, “多少人因為他慘死！”

    無數(shù)人的目光落在車內(nèi)。

    車內(nèi)的女?郎衣著樸素, 僅烏黑的發(fā)髻上插著一只碧玉簪, 蒼白的面頰上沒有?血色, 秋水眸含著愁緒。

    聞言，她輕聲道?：“抱歉?！?/br>
    “但我這件事, 必然?還有?誤會……”

    沒有?人相信她口中?的誤會。

    人群涌上去，其中?不少人都是皇陵案被牽連而死的匠人的家人，滿心?仇恨地打?砸馬車。

    “往前！”秦念大聲喊道?，“去將嫂嫂帶出來?！?/br>
    驅(qū)車的車夫卻不敢動作，為難地看向秦念，壓低了嗓音說道?：“擠不進(jìn)?去……”

    車內(nèi)的少女?卻不見驚慌。

    她緊緊扶著車壁，挽著車簾，嗓音不大卻非常清晰，“諸位想想，我阿爹若當(dāng)真貪污受賄，為什么不為自己留些銀錢？”

    當(dāng)初宋家被抄家，一點不義之財都沒有?被抄出來。

    這也是為什么，案子雖然?沒有?查清楚，不少人都相信宋敬衍的緣故。

    但眾人只是安靜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