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壁w簡怫然不悅。

    趙寶連忙上?前?，為陛下奉上?消火的茶水。

    覷著趙簡的臉色，趙寶溫聲說道：“眼下新政出了紕漏，不止整個朝堂，就?是天下人都遷怒到謝閣老身上?。陛下若是一味站在謝閣老這邊，難免……難免致使百官和天下人，對陛下也有?不滿啊?！?/br>
    這話令趙簡眉頭蹙得更?深了。

    這行人能在謝斂的眼皮子底下，輕易走到登聞鼓院，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可見不可能沒有?傅也平的手筆。

    他根基不穩(wěn)，所以才需要?謝斂的支持。

    但正因為根基不穩(wěn)，他也不愿意和傅也平撕破臉。

    “那……”趙簡呷了一口茶，驚疑不定地凝視著趙寶，“依你說，朕此時該怎么做？”

    趙寶躬身上?前?，連聲道：“奴婢不敢僭越！”

    趙簡扯唇冷笑?一下。

    “給朕更?衣?！壁w簡站起身來，身形微微一晃，復又?看向宮外，“朕倒要?看看，謝先生是出了多大的紕漏！”

    趙寶不再多言，連忙下去安排。

    趙簡的視線落在案上?。

    如?雪花一般的折子上?奏過來，全都在痛斥新政的弊端與紕漏，將謝斂稱作禍國殃民?的jian臣。

    接連好幾?日，朝會上?也是如?此。

    這些人罵謝斂便罵謝斂，情緒激憤起來，連帶著一擁而上?痛斥君主昏庸，將他也罵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眼下登聞鼓被敲響……

    恐怕是天下人都要?知道新政的紕漏了。

    趙簡左右踱步，心亂如?麻。

    咬了咬牙，又?吩咐道：“去將謝閣老也叫進來！”

    趙寶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譏誚。但他躬身垂腰，姿態(tài)低伏，沒有?人能瞧出異常。

    第118章 臨高臺十二

    來的人并非只有?陳巖一人, 光是六科里就來了七八個，后頭還綴著四五個都察院的官員。

    趙簡一瞧見這么多科道，面色便?凝重起?來。

    他不著痕跡嘆了口?氣, 上前坐下，“今日又是有什么急事？”

    陳巖整理衣袖, 上前躬身道：“臣伏聞近來新政施行, 雖明面上重新?丈量給百姓耕種的田地, 實則有不少官吏是借著衡田, 與當?shù)厥考澓献? 將田地占為己有?……陛下，此舉有?害民生??。　?/br>
    其余人紛紛上前，躬身行禮。

    趙簡扶額道：“底下難免有?貪污受賄的蛀蟲, 既然發(fā)現(xiàn)了，朕與眾卿便?該極力整改，及時懲治這些人便?是?！?/br>
    “今日來宮門前敲登聞鼓的那?些百姓, 衣不蔽體，面如菜色，令人見之心酸, 他們哭喊呼嚎，請求天子不要再施行新?政, 陛下可曾看到了？”陳巖嗓音微顫，腰躬得越發(fā)低了, 高聲道, “這些百姓之所以流離失所, 其根源, 都在于新?政！”

    這話擲地有?聲，回聲激蕩在宮室內(nèi)。

    其余人紛紛上前附和。

    趙簡饒是坐在高位, 面對著十幾?個人的據(jù)理力爭，也顯得勢單力薄。他幾?度想要開口?，卻又覺得不妥，遲遲沒有?出聲。

    新?政出了這么大的紕漏，他不敢貿(mào)然維護謝斂。

    否則，他不但要面對諫官的唇槍舌戰(zhàn)，更要淹沒在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里。

    良久。

    他才低聲道：“那?眾卿的意思是？”

    “臣請廢新?政?！标悗r道。

    趙簡脫口?而出，“新?政不可廢！”

    國朝積弊已?久，國庫空虛。加上邊關?連年?戰(zhàn)亂，燒錢如流水，再這么下去遲早會出問?題。

    當初謝斂在嶺南，短短一年?時間，便?交上來多少賦稅！

    陳巖目光如炬，“傅首輔總管新?政諸事時，從未鬧出這樣的亂子來。若非謝斂貪功冒進，目光短淺，任人唯親，絕不至于令新?政亂成今日的模樣來！”

    對方話鋒一轉，竟然是轉到謝斂身上來了。

    趙簡心中警醒起?來，微微蹙眉。

    “新?政淪為弊病，罪在謝斂。”陳巖迎著趙簡的目光，據(jù)理力爭，“臣以為，其人大jian若忠，請陛下徹查謝斂?！?/br>
    趙簡此時也回過?味來了。

    這些人就是沖著謝斂來的，也是沖他來的。

    “眼下當務之急，應當是及時調(diào)整律法??！壁w簡忍耐住不悅，溫聲說，“若是耽擱了春耕，只怕百姓一年?都難以維持?！?/br>
    “若是新?政繼續(xù)交由謝斂手中，恐怕還有?數(shù)不清的紕漏，屆時恐怕不止是耽擱春耕……”陳巖折身便?拜，摘下頭上烏紗擱下來，“臣請陛下以大局為重！臣自請去職，以表忠心?！?/br>
    他這話一出，殿內(nèi)霎時安靜下來。

    底下臣子的目光若有?似無落在趙簡身上，紛紛彎腰行禮，帶著心照不宣的逼迫。

    趙簡面色發(fā)緊。

    饒是君主，也沒辦法?抵抗臣屬之意。

    但不僅是新?政需要謝斂，他穩(wěn)坐身下龍椅也需要謝斂。趙簡站起?身來，平靜道：“聽?聞陳卿身體不佳，去職也好，朕允了?！?/br>
    這話一出，陳巖不可置信抬頭。

    其余人卻飛快對視一眼，紛紛抬手摘下頭上烏紗，照著陳巖的模樣擱下，俯身長拜道：“臣等也愿自請去職，以表忠心。”

    十余人的嗓音揚起?空中浮塵，這聲音如潮水般涌向趙簡，令趙簡有?一瞬間的窒息感。

    即便?是頂著壓力，處置了一個多嘴的言官。

    緊接著而來的，恐怕就是朝堂上眾人的非議，更不要說這么多人了。

    趙簡面色發(fā)黑，沉默著坐了回去。

    底下眾人長跪不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兩側垂手而立的內(nèi)侍都站不住了，雙腿抖如篩糠，有?膽子大的抬眼偷覷趙簡臉色。

    趙簡僵坐著，神色晦暗。

    底下眾人齊刷刷跪著，頭伏于地。隨著時間過?去，有?人肩膀輕顫，最終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臣摔倒下去，人事不知。

    其余人驚呼一聲，高聲道：“陛下！”

    陛下沒有?做聲。

    反倒是殿外由遠及近響起?腳步聲，不疾不徐。

    這個節(jié)骨眼，有?誰會來？陳巖驚疑不定?地側目，往門口?的方向偷覷過?去。

    木門吱呀一聲，金赤色的夕陽傾瀉而入，淌了滿地。

    為首的人著赤羅袍、佩金革帶，踩著滿地殘陽，在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

    因為逆著光，青年?的面容模糊不清。

    但一見這周身清正冷肅的氣質(zhì)，陳巖便?已?然知道這是誰，其余人自然也會如此。

    謝斂，謝含之。

    “老師！”

    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天子驟然起?身，像是瞧見了什?么救星。

    聽?到這個名字，陳巖一顆心徹底沉下去。

    今上耳根子軟，性?子也有?些懦弱。

    這事他們本就占理兒，這樣逼迫下去，陛下未必不會退讓……

    但偏偏，謝斂來了。

    “陛下?！敝x斂抬袖行禮，只掃了跪地諸人一眼，“扮做無辜百姓，妄圖混入宮內(nèi)行刺的殺手，業(yè)已?伏誅?！?/br>
    趙簡下意識問?：“殺手？”

    謝斂面不改色，“是，狄人派來的殺手，證據(jù)確鑿。”

    陳巖卻陡然間反應過?來。

    謝斂殺的所謂“殺手”，定?然是敲響登聞鼓的百姓。

    他回京掌權才多久？竟然能在短短時間內(nèi)，將被嚴密看守的人立即誅殺……謝斂的勢力，未免滲透得太快了些。

    再說，扭轉傳言風口?也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謝斂動作快到眾人始料未及。

    “陛下！這些人絕對不是殺手，他們只是申冤無門的無辜百姓??！”陳巖也有?些慌了神，深吸一口?氣，“這些人狀告的便?是謝斂，豈能交由謝斂信手誅殺，這簡直是視律法?為無物！是為監(jiān)守自盜啊陛下！”

    趙簡正直直盯著謝斂。

    瞧著青年?修長的身影，他的目光也變得堅定?起?來。

    “證據(jù)何在？”趙簡問?。

    謝斂取出袖中文書，上前呈送。

    趙簡一目三行看完，面上也不乏驚訝，神情卻逐漸放松下來。

    看畢，趙簡招手讓內(nèi)侍上前，示意他們呈給眾人傳閱。陳巖最先接過?來，迅速看完，額頭不覺滲出冷汗。

    他將文書交給旁人時，手都在抖。

    殿內(nèi)氣氛悶得過?分，只有?紙頁在眾人手中傳遞翻卷的聲響。不多時，最后一位科道看完證據(jù)，默默合上文書。

    他們啞口?無言，不著痕跡看向陳巖。

    陳巖垂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