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斂渾身都?是血跡，尤其是右腿，裸露出?森白的腿骨。少年緊緊抿著唇，纖長眼睫微顫，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哥哥！”宋矜哭出?聲。

    少年舒展開緊蹙的眉，掀開眼簾朝她看過來，卻?沒有說話。

    “快些抬進(jìn)去，叫大夫瞧?！鼻丶劝走B忙出?聲，又回過頭看向蔡嬤嬤，“將?她抱出?來做什么？”

    宋敬衍輕嘆一口氣，說：“是人販子報(bào)復(fù)他??！?/br>
    “阿沅，你?要記得他?的恩情。若不是他?將?你?帶出?來，又自己引開了人販子，阿爹或許就見不到你?了?！?/br>
    “阿沅會記得?！彼务嬲f。

    蔡嬤嬤抱著她遠(yuǎn)去。

    宋矜卻?依依不舍，自己抓住門沿。

    宋敬衍沒有回頭，有些擔(dān)憂地對?秦既白說道：“那?孩子的腿被?砸成那?樣?，若是落下疾病來……他?是個(gè)讀書的孩子，不說功名科舉，恐怕日后娶妻生子都?要受影響。我實(shí)在愧疚，對?不起你?和過世?的謝恪?！?/br>
    秦既白也愁眉不展。

    卻?只是道：“將?他?帶回來得及時(shí)?，未必會落下病癥?！?/br>
    宋矜抱著蔡嬤嬤的脖子，抿了抿唇。

    她掙扎一下，從蔡嬤嬤的懷中跳下來。

    因?yàn)檫B日高燒，她走路都?有些不穩(wěn)。饒是如此，她還是跌跌撞撞走到門內(nèi)，繞過屏風(fēng)解下腰間玉佩。

    “若是別人不愿意嫁給哥哥，我愿意?！?/br>
    “阿沅愿意嫁給哥哥?！?/br>
    幾個(gè)大人慢了一步，就聽見小小女童擲地有聲的許諾。紛紛對?視一眼，卻?沒有取笑的意思，反而深思起來。

    “敬衍……”秦既白道。

    宋敬衍微微點(diǎn)頭，只說：“這?孩子人品貴重，又對?沅娘有恩，我絕非自私自利之人。”

    榻上的少年微微一愣，看向宋矜。

    宋矜面頰緋紅看向他?。

    宋敬衍問：“你?愿意收沅娘的玉佩嗎？”

    謝斂隱晦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斷腿，忍痛輕聲道：“玉佩貴重，不可如此?！?/br>
    兩?個(gè)大人一愣，都?沒料到他?會這?么說。

    反倒是小女孩往前幾步，直接將?自己佩戴多年的玉佩塞入他?手中。她凝視少年漆黑的眸子，微微抿唇，“我喜歡哥哥，我想要哥哥做我的小夫君?！?/br>
    少年默然片刻，漆黑眸子倒映出?她的影子。

    良久，才低聲道：“沅沅meimei還小?！?/br>
    “你?們都?還小，若是日后有了變動(dòng)，再退婚也不遲?！彼尉囱苌锨耙徊?，著人取來一對?玉玨，分給兩?人，“但今日是先?定下了?！?/br>
    宋矜松了口氣。

    她這?會兒才覺得有些羞，藏在蔡嬤嬤身后對?他?抿唇笑。

    宋矜驟然從夢中醒過來。

    她下意識出?聲道：“謝先?生?！?/br>
    雨絲如綿，落滿謝斂肩頭。青年微微低下頭，察覺到她醒了，似乎是松了口氣，“我在?！?/br>
    宋矜握住他?的手腕。

    對?方?微微一僵，濃長眼睫微顫。

    “我問過你?，這?條紅繩是誰給你?的?！彼务嫣ыx斂看過去，心中有些古怪，年少不懂事時(shí)?系的一條紅繩，他?竟這?么多年都?留著嗎？

    謝斂抬眼，“嗯?！?/br>
    他?沒有提以往的事。

    家里的人也從不提以往的事。

    宋矜知道為什么。

    因?yàn)槟?年辰州水患，患上時(shí)?疫的人極多，糧食也紛紛發(fā)霉不能食用，加上猖獗的人販子，簡直是人間地獄。

    而她恰也因此大病一場。

    從此落下怕人的毛病，父母見她因病忘了，自然也就不提起了。

    父母不提起，是出?于愛護(hù)。

    謝斂也不提起，也是出?于愛護(hù)嗎？

    雨越下越大，遠(yuǎn)處的火光逐漸熄滅，只升騰起漫天的黑煙。謝斂抱著她，一直到醫(yī)館內(nèi)，令大夫檢查她周身上下。

    大夫給她檢查過后，謹(jǐn)慎道：“除卻?一些燒傷和擦痕，瞧著并無大礙……倒是郎君身上的燒傷，恐怕要立刻處理?！?/br>
    謝斂回過神來，掃視周身。

    他?才道：“好?！?/br>
    兩?人收拾完周身的傷口，外頭終于有官兵前來疏散安南坊的百姓。整個(gè)汴京城沉浸在雨水中，四處淅淅瀝瀝。

    宋矜將?自己所?遇到的事告知謝斂，謝斂并不意外。

    他?撐開剛買來的傘，視線往下滑落在她面上，淡淡道：“隨我回去?！?/br>
    “回……哪？”宋矜一愣。

    謝斂低垂著眼簾，意味不明的目光隔著雨水落在她肩頭，眼底漆黑沉靜，只道：“與我一起，回去?！?/br>
    和他?一起，還能回哪里？

    可他?們已經(jīng)和離了！

    宋矜還要說話，手腕便被?人捉住。

    青年立在風(fēng)雨中，眸子隱約透出?幾絲固執(zhí)，嗓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冷，“沅娘，我早就叫你?不要插手皇陵案，你?不聽?！?/br>
    “我害怕……”

    謝斂道：“所?以，便待在我身邊。”

    還不等宋矜說話，她便被?他?拉了一下。宋矜一個(gè)踉蹌，險(xiǎn)些撞到了謝斂身上去，下意識扶住他?的臂彎。

    她驟然覺得謝斂身量格外修長。

    竟只到他?肩頭。

    “謝先?生，這?不妥當(dāng)?。”宋矜隱約覺得謝斂有些不對?，但她說不出?來不對?在哪里，只得和往日一樣?和他?議論，“我如今已經(jīng)與你?和離，沒法再和你?共居在一個(gè)屋檐下?！?/br>
    青年淡淡看她一眼。

    并未回答她。

    風(fēng)夾雜著雨絲撲面而來，帶著涼意。

    “謝先?生。”宋矜驚疑不定。

    謝斂壓低了傘檐，漆黑的眼執(zhí)拗而壓抑，問道：“那?誰可以和你?共處一個(gè)屋檐下？”

    這?話問得宋矜一愣，覺得好沒有道理。

    然而不等她回答，謝斂便輕嗤一聲，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冷聲道：“你?的表兄？他?護(hù)不住你?，沅娘?！?/br>
    宋矜被?他?問得節(jié)節(jié)敗退。

    她幾乎靠在道旁的屋墻上去。

    “我并未說他??！彼务娣瘩g道。

    謝斂垂眼看她，漆黑的眼深不見底。他?瞧著她，語調(diào)堪稱溫和，“他?上京赴考，犯得著這?么早來京都?？你?明明知道，他?是為了與你?同?行?！?/br>
    宋矜沉默下來。

    她確實(shí)知道，但……

    青年扣住她的肩膀，將?她逼入方?寸之間。

    “還是說，你?可以接受嫁給旁人……唯有我，早就想好了要和離？”

    第125章 向岐山六

    宋矜忍不住反駁：“我沒有！”

    謝斂居高臨下, 凝睇著她，“那沅娘，你隨我回去……我早說了?, 京都不太平?！?/br>
    她若是老老實(shí)實(shí)待在辰州，他自然也管不了她。可偏偏她回?來了?, 不但?如此?, 還帶著一位所謂的“表兄”。

    “我不怕這些?！彼务骀?zhèn)定道。

    謝斂垂眸瞧著她。

    良久,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腦勺, 強(qiáng)迫她抬起臉。

    “你不怕, 我怕?！?/br>
    他長眉微蹙，漆黑瞳仁里?溢出一抹不明的情緒。宋矜被這句話驚得心尖一顫，囫圇朝他看去, 正撞入他幽深眼底。

    他這是什么意思……

    但?確確實(shí)實(shí)，他是為她才弄得如此?狼狽。

    想?到是謝斂救了?自己，她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讓軟了?語氣，“不會再有下次，我上當(dāng)一回?, 斷然不會再上當(dāng)。”

    “何況，哪有和離了?還共處一室的先?例。”

    謝斂眉眼清冷, 略有克制。

    他上前?一步，似乎有話想?要說。

    只是兩人間距離已然太近了?, 近到她能聞見謝斂身上的藥味。只差一點(diǎn), 他散落下來的鬢發(fā)就要被風(fēng)吹到她鼻尖上去。

    “京兆府辦案, 謝閣……謝斂, 勞你走一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