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蕭乙聽著這話, 忽而想起曾經(jīng)在茶館子里聽說書先生們提到,二十五年前, 也正是西遼的舞瑛公主嫁給北潯皇帝,北潯的文淑公主嫁給太子。 如此一來,眼前場景恍若又同二十五年前相似了。既是嫁長公主,那斷然是會選擇嫁予太子殿下,當太子妃為好。 然而溫煦的話剛說完,沈懷思就微微抿唇,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使臣道:“西遼太子自是英才神武,但懷思前些年聽聞,當年從藩王中挑選的郡主,被賜予封號“文淑公主”,嫁給當時西遼的太子。然而太子卻在即將繼承大統(tǒng)之時,遭遇當時西遼三皇子的謀權(quán)篡位,被滅了滿門,整個太子府上下一個不剩?!?/br> 說著,她輕咳了兩聲,在西側(cè)一排使臣團隊越發(fā)難看的臉色下,話語越發(fā)柔婉地看向皇帝,“皇兄,如此一來,懷思可不敢嫁太子。要嫁,皇妹也只想嫁那二皇子。” 靜—— 落針可聞的靜—— 懷思公主這番話說完,整個金鑾殿上安靜無比,氣氛甚至在一瞬間顯得有些凝固、僵硬。 無論是北潯這方,還是西遼那邊,都不再有人多言,人人垂首默坐。 說到底,在這種時刻拋出這樣的話題,無疑是向深潭砸下巨雷,濺起水花千萬丈。 就連蕭乙,也同樣被震驚得喉頭發(fā)梗,久久回味著那句“滅了滿門,一個不?!?。 不知怎么,大腦內(nèi)那陣尖銳的刺痛感再次襲來。他死死捏著自己的衣襟一角,全然沒有發(fā)覺,自己額間冷汗直流,就連面色也逐漸慘白。 心中忽如其來一陣劇烈的抽痛感,令他恨不得立刻就捂著胸口翻倒在地。但是不能,這里是金鑾殿之上。 為何?為何他會如此難受? 是因為這個遭遇跟七爺所言,他年幼時的經(jīng)歷類似嗎? 蕭乙只能兀自用內(nèi)力調(diào)節(jié),舒緩體內(nèi)不適。 “好啦,懷思既然想嫁二皇子,便嫁二皇子吧?!边@時候,瑛太妃出來打圓場了。 她身份特殊,既為曾經(jīng)的西遼公主,又是如今的北潯太妃,連皇帝都要敬她兩分。此刻她站出來說話,倒是最為穩(wěn)妥。 這般一來,凝固的殿內(nèi)氛圍才逐漸緩解。 殿中央那倒霉使臣溫煦這才回過神來,也接話道:“既然懷思公主有意,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沈澤卿的坐姿略顯愜意,右手肘擱在皇座扶手上,修長兩指微微抵著額側(cè),漫不經(jīng)心道:“如此,便按懷思的想法來吧。此番西遼覲見,帶來厚禮,朕決意在一月之后,天氣稍轉(zhuǎn)暖的時候,派北潯使臣護送懷思公主,去往西遼。” * 晚宴后來又經(jīng)歷了一些歌舞奏樂,原本懷思公主那番話也漸漸被人忘卻。 但有一個人卻牢牢記著,那就是蕭乙。 臨近結(jié)束時,皇帝最先離開,卻叫顧淮公公給蕭乙傳話,讓他也跟著皇帝去長明殿。 蕭乙心里惦記著那西遼進貢的解藥寶箱,可七爺?shù)娜蝿?wù)于他而言,更加重要。 他花了一天的時間,讓自己坦然接受這個任務(wù)。正如七爺昨夜所言那般,“就像這樣伺候皇帝”,他已經(jīng)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只為偷出那枚云翎符。 顧淮公公走到肅親王這處時,其他朝臣使臣都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他將蕭乙拉到一旁說話,沈鐸寒也在一側(cè)聽著。 聽完,蕭乙看向沈鐸寒,像是在征詢他的意見。沈鐸寒眉心微擰,對顧淮公公道:“先前就同皇兄說過,蕭乙是我的侍從?!?/br> 顧淮也是個人精,知道沈鐸寒這邊說不過去,就只能搬出皇帝:“殿下,上一次您擅自闖入長明殿的事情,圣上他顧念兄弟之情沒有怪罪下來。這次您就退讓一步吧。蕭乙既是殿下的侍從,等回頭在圣上那邊得了寵,升了男妃,得益者還不是殿下您?!?/br> 沈鐸寒沉吟片刻,似乎顧淮這番話說到他心坎里去了一般,這才點了頭,讓蕭乙跟著過去。 金鑾殿在皇宮的西南側(cè),離長明殿有一段距離。顧淮公公手持宮燈走在前頭,蕭乙在后頭悠哉地跟著,水天藍色的氅布衫堪堪曳地。 他低垂眉眼,看著腳底下的青磚瓦,便是前頭沒有顧淮領(lǐng)路,他都知道這彎彎繞繞的道兒哪條能通向長明殿。 在他最開始成為七爺暗衛(wèi)的時候,七爺給他指派的第一個任務(wù),就是熟悉皇宮的構(gòu)局。 要十分熟悉,極度熟悉,熟悉到哪條道通往哪個宮是近道,哪條道上有可能會遇上固定的人,類似這種的,都需要打探得清清楚楚。 七拐八繞的,晚風習習,帶著春夜寒意,二人來到長明殿外。 長明殿,長明殿,之所以稱為這個名字,不僅因這是皇帝的寢宮,還是因為這座殿的燈火晝夜長明。 夜深了,便換作夜燭燈。溫黃的暖光,柔和不刺眼。顧淮在殿外站定腳步,推開殿門,對蕭乙道了一句:“蕭公子,請進吧?!?/br> 蕭乙便也不多猶豫,直接踏了進去。 今日他已然做好心理準備,縱使那人是皇帝,是七爺?shù)乃迶常麨榱送瓿扇蝿?wù),也心甘情愿犧牲自己。 以色侍人而已。 不斷往里間走著,這次的寢宮之內(nèi),沒有聞到麝香的氣味,反而換做龍涎香。兩側(cè)香爐的熏煙絲絲裊裊蜿蜒至半空中,再散蕩開來,香氣久久不散。 不知怎么,蕭乙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七爺,以及他寢殿內(nèi)的淡竹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