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話，龐世忠原是想要答應(yīng)，卻被龐老夫人先占了話機：“殿下如此說來，在我們西遼也有一個傳統(tǒng)，那便是女子在出嫁前不得見夫君，更不得將面貌展露給夫君看。日后你二人相見的機會還很多，這次就算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事情多些，還按照我們西遼的傳統(tǒng)來吧?！?/br>
    她這話說得很是輕柔客氣，讓人聽起來如沐春風(fēng)，挑不出半點毛病。

    蕭乙知道，龐老夫人這是將自己方才的提議聽了進去。

    如此一來，沈鐸寒便也沒有強求。

    又閑談幾句過后，他站起身道別。待走到門口時，卻突然停下腳步，幾步踏入議事堂里間，與藏匿于此的蕭乙四目相對。

    空氣似乎在這一瞬間凝固，蕭乙方才打探過，里間的窗戶都是封死的，沒有辦法逃出去。如此當(dāng)面碰上，若在往常，他心中定是惶恐不已，唯恐七爺怪罪，唯恐七爺不開心。

    而今日，他卻是那樣澄然地看著七爺，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

    沈鐸寒就這樣看著眼前少年的雙眸，那眼神中有質(zhì)疑，有悲傷，有憤怒，唯獨沒有曾經(jīng)的仰慕、依戀、小心翼翼。

    仿佛一夜之間，少年就變了?？蓪嶋H上，大概從很久之前開始，蕭乙看向他的眼神就已經(jīng)不那么純粹了，只是他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又或者注意到了，也會習(xí)慣性忽略。

    “你怎么在這兒？”沈鐸寒緩緩開口，嗓音低沉又冷冽，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蕭乙半張開嘴，還未言語，便見龐夫人走到跟前，像是要替他解釋的樣子。

    他立即開口回道：“是我自己來的，為了……執(zhí)行任務(wù)?！?/br>
    為了執(zhí)行什么任務(wù)，自是不可明說，他微微低垂下頭，不再與沈鐸寒對視。

    “跟我回去?！?/br>
    這話說完，沈鐸寒卻依舊不動身，親眼看著蕭乙一步步走出這間議事堂，才向龐太傅夫婦道別。

    *

    夜深，蕭乙被七爺喚去。

    他原本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只要閉上眼，就會看到宋清琢望向他的眼神，便會想起龐老夫人說的被滅門一事。

    使臣館的侍衛(wèi)前來傳話后，他心知七爺不會就這么不聞不問，便穿上衣裳過去。

    臨近五月，夜間的風(fēng)吹在人身上很是舒適。蕭乙走在使臣館內(nèi)的庭院里，忽然停下腳步，仰頭望了眼天上那輪彎月。

    月色皎潔，即便孤零零掛在夜空中，也依舊瀟灑自在，無牽無掛。

    蕭乙想起，大概在一兩個月之前，他也是這樣的狀態(tài)。什么都不知道，便什么都不憂愁。

    如今的他，已然被牽扯進了這滾滾紅塵之中，愿或不愿，都由不得他了。

    不知不覺間，走到七爺?shù)奈菔仪?。他頓在門外許久，直至屋門從里被打開。

    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睫，踏了進去。

    “跪下。”誰知門剛關(guān)上，就聽到七爺這聲令下。

    蕭乙抬起眼眸，和沈鐸寒無聲對視，卻不動彈。

    屋內(nèi)燈火不算多亮堂，沈鐸寒背光，大片的陰影落在他面頰上，襯得那雙眼眸格外深邃冷然。

    無聲的對峙，最為令人窒息。

    沈鐸寒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蕭乙，在他的印象中，蕭乙從未忤逆自己的指示，也從來沒有蕭乙完成不了的任務(wù)。

    良久，在七爺?shù)淖⒁曄?，蕭乙緩緩跪下，盡量克制自己心中情緒問道，“屬下有不解之事，能否請七爺告知？宋清琢一事，七爺分明答應(yīng)屬下，為何又……”

    為何言而無信？為何不守約定？為何讓那無辜之人慘死？

    后面的這番話，他哽在喉間，沒能問出口，只有一雙眼眸灼灼看向七爺。

    沈鐸寒深吸口氣，居高臨下望著他：“你來，就是為了問他的事？”

    蕭乙咽了咽嗓子，繼續(xù)問：“龐太傅在重要時刻站出來，力保二皇子登上皇位，于南丞相于七爺都算得上是盟友關(guān)系，七爺為何執(zhí)意要除掉他？”

    這次，沈鐸寒沒有直接回答。他深吸口氣，反問道：“本王也想知道，你為何要保龐太傅？”他走近幾步，蹲下身來，手指掐上蕭乙的下巴，“他跟你說過些什么？”

    對于這個問題，蕭乙無法作答。他輕輕睜開沈鐸寒的桎梏，從脖頸間摘下那枚玉佩，小心收好放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先前生辰，七爺曾說過，這生辰禮可以許一個心愿，七爺必會答應(yīng)。屬下想請求七爺，放過龐太傅一家?！?/br>
    抬起身，他望著七爺越發(fā)陰沉的面龐，又繼續(xù)道，“承蒙七爺救命之恩，蕭乙原本應(yīng)永世追隨，然蕭乙能力有限，自認(rèn)為無法再擔(dān)任七爺暗衛(wèi)一職，屬下……”

    在那雙冰冷眼眸的注視下，他一字一句道：“懇請七爺讓屬下離開！”

    第58章

    沈鐸寒看著眼前跪在地上的蕭乙, 忽然就想起了多年之前，似乎也是這般場景。

    當(dāng)時失明的少年剛被治愈，睜著一雙澄澈的琥珀色眼眸望過來, 跪在地上跟他說，這條命從此就是他七爺?shù)牧恕?/br>
    原來不知不覺中, 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

    少年長大了，變了許多, 如今再開口，道出的卻是一句離別語。

    心中莫名的情緒起伏, 令人無法忽略, 令人捉摸不透。沈鐸寒深吸口氣, 長長吐出。

    下意識想要拒絕, 然而看著蕭乙那雙絲毫沒有退縮和膽怯的眼眸, 沈鐸寒卻猶豫了。他沒有多問, 只開口說道：“你可以離開, 只不過離開后, 便再也不能回來。你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