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方才“身體不適”出去醒酒的小師妹回來了，老板臉紅脖子粗地一把攬過，嘿嘿地說起了滿是酒臭味的胡話。柳扶風(fēng)一腳踹開他順便打了一道“奪魂亂魄”，招呼大師兄走人，后者美滋滋地收起酒水飲料瓜果拼盤，美其名曰不能浪費糧食。

    “彩霞亭”是最后一站，柳扶風(fēng)設(shè)計破陣方案時著重考慮了安全性，很是花了點時間。等兩人在短窄的浮橋上來回繞了幾圈、又跳進(jìn)流靜溪時，天都要黑了。幸好剛才聽那老板說，今日宋新桐和張嫣打的是指導(dǎo)賽，本就磨了很久，張嫣又臨陣突破，宋新桐留在大闊山為她護法。

    兩人從湖中探出頭來，對視一眼，驚恐地發(fā)現(xiàn)彼此原形畢露，趕緊上岸找地方躲起來。不巧，宋新桐平日修煉的位置正對著這棵樹，不遠(yuǎn)處立著一座造型古樸的書齋，因造型可愛而顯出詭異來的螢火蟲在草間游弋。

    兩人貼好符箓，悄無聲息地上了房頂。尹示青干練又溫和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來：

    “……一百零八宗派攻陷人皇宮，林一劍斬碎左神幽虛之天，李、張、江三老誅殺七星真人，數(shù)萬修士幾乎犧牲殆盡，抹去了這個鎮(zhèn)壓飛升之所的存在?？稍谇逑唇Y(jié)束之后，一些人互相勾結(jié)，卷走成果逃往里世界，建立了天聽閣；李獻(xiàn)帶著人皇宮唯一的活口，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一舉建立了堯王朝?！?/br>
    “這我知道?！卑籽嗟穆曇袈詭v，或許是在母親面前放下了一些防備，“可是娘，我們是女人呀。【昆】也是個女人。從小到大，古往今來，相似的謊言你我聽過多少了？看堯王朝的作風(fēng)你也該知道，李家人一開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人皇宮真的如他們所說是個掠奪氣運殘害眾生的所在嗎？那不是李家人自己干的嗎？”

    尹示青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既然知道柳生是人皇宮余孽，那你知道他最終為何絕望嗎？”

    白燕不語。

    尹示青繼續(xù)道：“其實我們誰不知道，人皇宮真的是個好地方，尤其是我們女子的桃源鄉(xiāng)？沒有爭斗、取用適度，人與人之間互相理解、守望相助，什么歧視和匱乏都不存在。想要修煉便有充足的資源，卻不會涸澤而漁；想要安逸便悠閑度日，也不會憊懶無功?？墒茄鄡?，這樣的社會是很脆弱的?！?/br>
    林花謝拿手肘捅了下柳扶風(fēng)，后者做了個鬼臉，點燃了一支五彩斑斕的蠟燭。那蠟燭散發(fā)出柔和的馨香，緩緩地彌散開去。

    屋內(nèi)，白燕喃喃道：“只要有一點野心、瘋狂、破壞欲，人皇宮就會走向毀滅，因為她們安逸太久，對野蠻措手不及?！?/br>
    “是。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了人類的頂點，絕不可能冒再一次淪落為奴的風(fēng)險去支持新的人皇。”尹示青道，“人皇宮就在我們心中，我們的月亮就是【昆】的延續(xù)，這就夠了。我們需要的不是至強者的庇佑、不是愚蠢墮落的良善，而是鎮(zhèn)壓當(dāng)代的權(quán)力，為此暫且虛與委蛇也沒什么。待到宋掌門大功告成，空學(xué)遺毒一掃而空，茅山學(xué)社就是新時代的人皇宮。”

    “宋掌門和師娘其實很有得談呀?！卑籽嗨坪跏切α?，“臨安從開天起就嚴(yán)打空學(xué)，誰傳這個要被抓去修路的。不過宋掌門要面對的情況更復(fù)雜，不能玩得這么激進(jìn)。”

    尹示青也笑了起來：“這也是柳宗主必死的原因。宋掌門以女子之身躋身聯(lián)盟已是招來諸般非議阻難，再加上柳宗主，第二次圍剿人皇宮就近在眼前了?！?/br>
    “為什么我們不能合作呢？”白燕嘆道，“平時說起來都怕師娘，但是一想到女人要一躍翻身，就都連死都不怕了。人……男人的社會就是這點有趣，但是要波及到我，就太糟糕啦?！?/br>
    尹示青輕笑道：“白石那般肆意妄為，你卻還是這么快活，為娘真要感謝王水不可?！?/br>
    “義父對我有救命之恩與養(yǎng)育之恩，我是一定要報答的，其他就算了?！卑籽嗟溃皫熌飶男〗逃?，男人的話要少聽，哪怕是義父也一樣，因為再好的男人也克服不了社會賦予的偏見?！?/br>
    “愿聞其詳?！?/br>
    白燕道：“師娘是這么告訴我的：男人對女人講的，大部分都是廢話，是為了滿足他們自己受挫的權(quán)力欲和脆弱的自尊心；一部分是真心話，不過是丑惡的野獸天性的展露，沒有被人聽取的資格；出于被社會的縱容培養(yǎng)出的傲慢，還會有許多言語是在向我的靈魂揮刀，企圖將我閹割成‘理想的女人’，一種殘缺的玩物；甚至那海底撈針般可憐的客觀之言，也是基于錯漏百出的社會道德之上的?！?/br>
    尹示青哈哈大笑：“我就是這么甩了孟向明的?！?/br>
    白燕繼續(xù)道：“但是這個環(huán)境下勉力求活的女人，大多也是自欺欺人，說不出好話來。所以我應(yīng)該揀讓自己高興的話聽，但是不要放在心里，那也許是甜蜜的陷阱；挑對自己有利的建議遵循，但是不要透漏出去，那也許會成為把柄；修道以外的批評和意見，一句也不要聽。因為我的天眼足夠看清真實，只要我問心無愧，沒有人有資格改變我。我不需要迷茫，因為我有試錯的資本。如果我不愿改錯也沒關(guān)系，因為我有這只眼睛、這份實力，我去改變別人的想法就好了?！?/br>
    尹示青沉默了一下，嘆道：“柳宗主當(dāng)真把你當(dāng)親女兒養(yǎng)，教的很好呢?！?/br>
    “……嗯?！?/br>
    她又道：“我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