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燈道：“可是我的母親沒有這么做。”

    “沒錯。她的心腸太軟了，也太狠了?！绷肿吩频?，“她愿意親手殺死自己的母親以讓她從千年的恥辱和痛苦中解脫，卻不愿摧毀一劍宗讓我們在露出頹勢之前輝煌落幕！”

    “但是在你身上，我看到了這份希望！”他欣慰地看著她，“從李弘毅手中搶來玉橫，是我這個宗主做出的最錯誤，也是最正確的決定?！?/br>
    易水寒皺眉道：“你莫不是上了別人的當！在你與德宗賭戰(zhàn)之前，玉橫的作用并不為人所知。而在你之后，江清河也看上了她，用她孕育了更強的繼任者，在林十一殺她之前甚至已經(jīng)將她賣給了宛連城。你是哪里得來的這個消息，知道玉橫的存在以及她可以改善血脈’的秘密？”

    “嚴法隨為了保命而告訴我的?！绷肿吩频?，“那對姐弟也有自己的算計，不過我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br>
    “原來是這樣啊?！绷志艧糨p聲道，“那么，你也算不上什么天才了，外公。這么想的人，實在是多如海沙?！?/br>
    “但你和十一是?！绷肿吩坪敛辉谝獾匦α诵Α那八遣粫p易在徒子徒孫們面前笑的。

    易水寒冷笑道：“那么那套不全的開天劍法，是因為我是個庸人，你想要保護我么？”

    “除了真正的林一劍，所有人都是庸人?！绷肿吩茰厍榈乜粗爸皇俏矣懈匾氖姑瓿?。在我之前，沒有人有這樣長遠的眼光；在我之后，沒有人有如此無恥的決心！而你，不應當在這個漩渦之中?！?/br>
    易水寒長嘆一聲：“七十年過去，我依然是你手下敗將！若能活著離開這里，我要殺了嚴法隨，為當時的你我報仇雪恨！”

    林追云哈哈大笑：“若是！你向來如此坦誠爽快，絕不輕視自己，卻也從不低估對手。易掌門，我曾是你的師兄、你的師長，你我二人還從未聯(lián)手過，今日愿意一試否？”

    “拼盡全力以二敵一，還給你說的這么冠冕堂皇！”易水寒再次冷笑，卻是深吸一口氣，握緊了裂痕遍布的長劍。

    “在我們面前的，是這個將來唯一的開天劍傳人，也是這個時代的林一劍！”林追云上前一步與她并肩而立，驕傲地看著林九燈，“玉橫這個背叛人皇宮又遭主人厭棄的罪人孕育出了最強的開天劍，而十一又給我們留下了一位真正的‘林一劍’！”

    “這么一說，”易水寒使了半式“素月流天”作為起手式，天上一輪稍顯破碎、帶著宣紙紋路的淺黃灰色圓月再次浮現(xiàn)，“竟還是我的榮幸了?！?/br>
    林追云帶著些自嘲的意味笑了起來。

    “人不是劍的容器，母親不是孩子的容器?！绷志艧糇竽_后撤半步，壓低身形，雙目比燭燈更明亮，“這個世界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太遠了，宗主。這一劍，我會斬斷這條路?！?/br>
    話落，三人同時出劍！

    易水寒愕然發(fā)現(xiàn)林追云慢了一拍。她用的是一式“流星趕月”，是壓榨潛能透支前程的狠絕一劍，刺出的無數(shù)劍都是為了加強第一劍的威能——若是沒刺中那就去死好了，在明白要對付一個“林一劍”的時候，她就知道只有這樣質(zhì)樸絕望的一招才有一線生機。

    但是林追云竟然從旁配合她，兩人的長劍險之又險、巧而又巧地架在一起，又架住了“歸妹”。

    ……一劍宗不限制林家以外的人拜入門下，但是雙方從小的生存環(huán)境與條件天差地別，易水寒沒有林追云和他的兄弟姐妹們那么好的天賦，勉強進入內(nèi)門時，靈力和力量都是同屆墊底的。她每每能戰(zhàn)勝同門，都是靠的這一招——技巧、天賦、積累都不夠，那就用決心和瘋狂來代替吧！林追云從沒有勸阻她，因為她沒有別的路可以走——認輸服輸甘于人后，比死還要絕望！但是僅有一次，林追云最后一次教導她時使了一招劍法，說，要是有人從旁像這樣穩(wěn)住“邀月”，那么遇上正統(tǒng)的開天劍或許也有一戰(zhàn)之力，了不起的發(fā)明，師妹！

    七十多年后，她終于問出了口：“這招叫什么名字？”

    林追云不好意思地道：“那日的天氣即使在三元極真之天也是極好的，這招是……彩云追月?！?/br>
    “真土。”易水寒感嘆道。

    “一劍宗不讀書?！绷肿吩频?。

    三劍分離，又再次同時刺出。

    一輪紅月、一枚白玉環(huán)、一輪灰月同時破碎。今夜已經(jīng)破碎了無數(shù)月亮，但此時此刻，無論身處哪一片真天，每一個沐浴在月光之下的生靈都能感受到自魂魄深處的震顫恐懼。

    林追云道：“柳蘇安也很了解十一，因此她從未教過你弟弟真正的開天劍。你自由了，九燈，但并不需要獨自面對這一切?！?/br>
    林九燈默然。她的臉上，兩個“木”形傷口從額頭貫穿雙眼延伸進下顎，中間一個“卯”形裂口撕裂了嘴唇，這最后的大印正在艱難地愈合。而那兩人閉上眼睛，雙雙向后仰倒。天上的紅月再次成型，仿佛吞噬了那月環(huán)和圓月作為養(yǎng)料一般燃燒得更為熾烈，甚至朝著地上傾下流火來，映得低空的流云絢麗無比。

    直到兩具尸體化為灰飛，林九燈還看了許久。隨后她走下山去，留下一路蜿蜒血跡，那血在山腳戛然而止，正如一劍宗本身。

    火炎焱走上前來，遞上劍鞘收住“歸妹”，她隨后拉上衣衫，繼續(xù)大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