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驹陂T邊，她按住蕭言的手，小聲揶揄地說道：“這下心底快活了吧？”

    蕭言一直陪在沈希身邊，剛剛是出去凈手才離開片刻。

    受了祖母的調(diào)侃，他含笑撓了撓后腦，低聲說道：“多謝祖母。”

    “要我說陸相就是小題大做，”張?zhí)吞@地笑了笑，“他就是想在陛下面前詆毀沈家，方才這般刁難小希，你叫她不要將他的話放心上?！?/br>
    她眉目慈藹，言語也很是輕緩：“陛下寬容仁德，不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

    張?zhí)此剖窃诎参渴捬?，實則也是在為蕭渡玄做解釋。

    如今平王府能有如此尊崇的地位，不是因為平王在外征戰(zhàn)的功勛，而是因為張?zhí)c陸太后交好，是張?zhí)鷮㈥懱笸粕狭撕笪弧?/br>
    若是因這種小事而與皇帝生了嫌隙，那是全然不必的。

    “我知道，祖母。”蕭言頓了一下，他笑著應(yīng)道，“表妹她也明白的，她之前還跟我說陛下曾暗中遣人庇護(hù)過沈大人呢，而且陛下還特意囑咐了她過幾日樂平公主生辰的事，陛下他……也很疼愛表妹的?！?/br>
    張?zhí)舱艘幌?，須臾她笑著說道：“那很好，很好?！?/br>
    祖孫二人沒有說太久的話，因為煙火快要結(jié)束了，蕭言帶著沈希出宮，一直將她送上馬車方才離去。

    見她的車駕駛遠(yuǎn)后，他臉上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來。

    平王妃坐在馬車?yán)锏戎鴥鹤?，她滿頭都是珠翠，這壽宴雖是張?zhí)膲垩纾隽ψ疃嗟膮s是她，也是此刻才有了功夫與兒子說閑話。

    “怎么了，阿言？”平王妃敏銳地覺察到蕭言的情緒不對，“出什么事了？”

    母親的懷抱溫暖，令人安心。

    壓在心里經(jīng)久的情緒突然又了閘門，蕭言深吸了一口氣，他向平王妃問道：“母親，您知不知道哪種藥會有檀香的氣息？”

    他的指尖微蜷，聲音微顫。

    蕭言抬起頭，說道：“我的、我的一個侍衛(wèi)受傷了，那藥的香氣竟和陛下常用的檀香頗為相似，我覺著很好奇……”

    第十三章

    “怎么可能？”平王妃笑著拍了拍蕭言的肩頭，“哪有藥會有檀香的氣息？”

    “況且陛下用的香都是特制的，”她繼續(xù)說道，“或許是你那侍衛(wèi)在哪處染上的罷了，今日宮宴許多宮殿都點(diǎn)了香?！?/br>
    母親說得對，今日各處宮殿基本都點(diǎn)了香來著。

    蕭言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他笑著說道：“也是，母親不說我都差些忘了，今夜可是祖母的壽宴，非那等尋常宴席?！?/br>
    “香里頭的學(xué)問可大著呢！”平王妃撫了撫蕭言的手，狡黠地說道，“你也學(xué)學(xué)，將來好討小希的歡心?！?/br>
    果不其然，一提到沈希他便又羞赧起來。

    也不知道是隨了誰，蕭言在別的事上都很是出色，唯獨(dú)于情愛之事甚是執(zhí)拗。

    不過好在如今二人也算是修成正果。

    想到今后含飴弄孫的閑適生活，平王妃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

    沈希很久沒有這般折騰過，加上身上還發(fā)著低燒，回到府中不久，她就昏昏地睡了過去。

    但這一夜還是睡得不安穩(wěn)。

    五更時沈希終于是再難安眠，她撐著手臂坐起身喚人進(jìn)來，才發(fā)覺高熱又起來了。

    身上燙得驚人，虛汗發(fā)了幾回，卻仍是覺得冷，就好像被送進(jìn)了冰火兩重天，怎樣都覺得難受。

    侍女玉案匆匆進(jìn)來，她一見沈希面色潮紅，當(dāng)即就嚇了一跳。

    玉案急忙抬手撫上沈希的額頭：“姑娘，您發(fā)熱了！”

    “要請御醫(yī)過來看看嗎，姑娘？”玉案急得滿頭大汗，“您這燒得太厲害了?！?/br>
    沈希按住她的手，啞聲說道：“不用，上回府醫(yī)送來的藥丸還有嗎？給我尋一顆就行?！?/br>
    玉案仍有些擔(dān)憂，她顫著聲說道：“可是、可是……”

    “又不是第一回 了，沒事的?！鄙蛳］p咳了兩聲，“再給我倒盞熱些的茶水吧。”

    在燕地的時候她染過更重的病，半個冬日都在發(fā)熱，也好好地過來了。

    對這些小病，沈希根本不放在心上。

    玉案將藥丸和茶水送來以后，沈希便直接服下藥，繼續(xù)入睡。

    許是因為喝了藥，這回她終于睡得安穩(wěn)了，但夢卻回到了幼時，大抵是她剛?cè)霒|宮的時候。

    夢里渾渾噩噩，卻有些莫名的溫暖。

    蕭渡玄牽著她的手，帶著她走過長樂殿前的玉階。

    他很年輕，笑容溫柔，雖生得俊美，卻過分的蒼白，那修長的指骨更是近乎透明。

    “不會寫字就不會寫字?！笔挾尚p聲說道，“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寫字的，若是因不會寫字就要將人趕走，那我這東宮還要不要人了？”

    他的話語太溫和了。

    即便是知道這是夢里，沈希仍然止不住地感覺難過，于是她低下了頭。

    蕭渡玄卻以為她是累了，便將她抱了起來：“小希，聽好?！?/br>
    他身體不好，連拿書冊的事都是侍從來做。

    沈希掙扎著便想下去，可蕭渡玄卻將她抱得更緊了，她坐在他的臂彎里，被夢中的情緒所感染，一時之間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說道：“在我這里，只一件事不可做，那就是欺騙。”

    她似乎說了什么。

    蕭渡玄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笑著說道：“好，好，孤知道了，我們小希是好孩子?！?/br>
    沈希想起來了，這是她第一次見蕭渡玄動怒。

    因為她不會寫字，讓別人幫她抄的文章。

    尋常人家的孩子都是四五歲開蒙，沈希快六歲時她才有了開蒙的老師。

    因為那段時日父親剛?cè)⒘死^母崔氏做續(xù)弦，全然沒有功夫去管她。

    那夫子是繼母的故交，教她時并不上心，甚至故意教她錯的，然后叫她在父親面前出丑。

    進(jìn)了東宮后，沈希名義上的身份是樂平公主的伴讀。

    可沒人知道她其實什么也不會。

    畢竟她也不是來真正做伴讀的，太子終日纏綿病榻，她是被陸皇后送來給他解悶的玩意兒，大抵同個貓崽子也沒什么區(qū)別。

    直到那日蕭渡玄隨手點(diǎn)中讓她抄文章，這事才暴露。

    沈希根本就不會寫什么字，更別提是這樣復(fù)雜的長文，她便求一位交好的宮人幫她抄的。

    但蕭渡玄是何等敏銳的人。

    事發(fā)以后，沈希第一次見到他動怒，她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連著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然而蕭渡玄很快就厘清了來龍去脈。

    當(dāng)已經(jīng)被發(fā)落到莊子里的繼母崔氏帶著夫子來和她道歉的時候，沈希的下巴都要驚掉了。

    然而下一瞬間，夢境便換了情景。

    蕭渡玄臉龐上沾著血，冷冷地扣住她的脖頸：“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殿下！”沈希立刻意識到她又陷進(jìn)了夢魘里，她陡地蘇醒過來，但這聲囈語還是傾瀉了出來。

    離她最近的玉案嚇了一跳，執(zhí)著帕子的手臂也猛地抖了一下：“姑、姑娘……”

    天光已經(jīng)大亮。

    沈希坐起身子，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她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跳。

    昨日她專門叮囑過玉案不用請御醫(yī)，可眼前站著的人不是江院正還能是誰？

    江院正笑容寬和，溫聲說道：“姑娘現(xiàn)下感覺如何？”

    他仿佛全然沒有聽見沈希方才喚了什么，神情自然，和藹仁厚。

    她額前的熱意退了大半，現(xiàn)在就是身上有些虛弱，除此之外再也沒什么別的不適，沈希如實地說予了江院正，她輕聲說道：“真是太麻煩您了。”

    江院正藹聲說道：“姑娘的事，能有什么麻煩？”

    許多年前江院正就已不出外診，他所侍奉的人從來就只有蕭渡玄一人罷了。

    沈希壓低聲，艱澀地說道：“有勞院正了，辛苦您幫我?guī)г挘嘀x陛下的關(guān)憂?！?/br>
    好在這場病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兩日過后沈希的身子已經(jīng)完全好了，暖春將近，上京處處都在擺花宴，但多多少少都帶著些相看的意味，只有平王府的花宴是純粹賞花的。

    因為誰都知道，平王府的喜事馬上就要近了。

    沈希隨著母親馮氏去赴宴，眾人也常常提起此事，她們的一聲聲道喜讓她的心底越發(fā)煩亂。

    剛巧春闈將近，蕭言從云州回來后又接了禮部的事務(wù)，這些天也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沈希決心下得很好，可真正準(zhǔn)備去做的時候才知道此事有多難。

    終于在花朝節(jié)前的第五天，沈希才尋到了和蕭言見面的機(jī)會，她將蕭言約在了明月樓，蕭言下值很晚，她等了小半個時辰方才等到他。

    蕭言一走進(jìn)雅間，就連聲歉疚地說道：“我來遲了，表妹，抱歉近來實在是事務(wù)太多，耽擱住了?！?/br>
    沈希含笑看向他，輕聲說道：“我也才到不久，表哥?！?/br>
    兩人一道用完膳后，沈希慢慢地抬眸看向蕭言，她拉住他的衣袖，輕聲地說道：“表哥，倘若我說咱們的婚事能先緩緩，你能答應(yīng)嗎？”

    蕭言執(zhí)著她幕籬的手倏然一頓。

    他的神色登時就亂了，緊張地掰過她的肩頭，問道：“怎么了，表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蕭言的氣力有些大，沈希肩頭猛地作痛，她強(qiáng)忍著疼，一言不發(fā)地低下了頭。

    這事情太難辦了，她不能全靠自己，必須要借力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