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有想到，蕭渡玄竟會將這樣重要的權(quán)柄也交給她?。

    陸恪和李緣都是為臣多年的人，控制心緒的能力極強(qiáng)，可在那個時候，兩人還是沒能扼制住神色的變動。

    別說他們，就連沈慶臣也驚愕地睜大雙眼。

    他差點(diǎn)把手里的魚符給扔出去。

    蕭渡玄端坐在高臺之上。

    他撐著下頜，輕聲說道：“有什么意見嗎？”

    李緣怔怔地抬起眼。

    他跪匐在地上，聲音微顫地說道：“陛下，娘娘的年歲尚小，若無人輔弼，恐怕會有疏漏?！?/br>
    他已經(jīng)是重臣中?的重臣。

    但此刻卻連否定?蕭渡玄的勇氣都沒有，就是言說這句話就已經(jīng)快把氣力給耗空了。

    蕭渡玄沉吟了片刻，輕聲說道：“你說得對，是要有人輔弼才對?！?/br>
    可他的目光沒有看向李緣，而是落在了李韶的身上。

    “煩請李卿在朕離京的這段時日，仔細(xì)輔弼皇后，”蕭渡玄抬起眼眸，“內(nèi)子年少，還望李卿能夠海涵?！?/br>
    再沒有比李韶更熟悉沈希的人了。

    他是東宮舊臣，在沈希七歲的時候就認(rèn)得她?了。

    李韶出身尋常，那時候官位也不高，甚至幫著沈希一道給蕭渡玄過過生辰。

    當(dāng)初兩人出現(xiàn)?大爭端的時候，也是李韶幫著解決的。

    讓李韶來輔弼沈希，比沈慶臣還要更加合適。

    李緣的腦中?卻幾乎有些眩暈，他近來這拼死?拼活地和陸恪爭，到底是在圖什么？

    皇帝心中?怕不是早就有了謀劃，拿他們來做筏子罷了。

    不過比起他，更難堪的該是陸恪才對。

    李緣心中?驀地生出一種?痛快，他和陸恪爭了這么多年，他雖然沒有撈著什么，但陸恪不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不過這往后的朝局，恐怕是要大變天了。

    *

    沈希站起身，眸子里盡是難以置信，她?愕然地說道：“你說什么？”

    “讓我掌國？”她?訝聲說道，“你瘋了吧?！?/br>
    蕭渡玄卻輕輕地將沈希拉回到了懷里。

    他玄色的眼眸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緒，太過深重，也太過濃烈，就像是要將她?給淹沒一樣。

    他輕撫了撫沈希的后背，低聲說道：“聽我說，小希。”

    “不是讓你做所有的事?，”蕭渡玄握住沈希的手，輕聲說道，“李韶會幫著你，你父親也會幫著你?！?/br>
    “當(dāng)初高祖在外征戰(zhàn)，我祖母掌家的時候年歲也不大，”他慢聲說道，“她?比你還懵懂呢，在家里就是老幺，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會?！?/br>
    但沈希不能被蕭渡玄安慰到。

    有一種?強(qiáng)烈的不安生了出來。

    她?的眸光顫抖，聲音也微微顫著：“可是……可是你為什么一定?要我掌權(quán)？”

    蕭渡玄將沈希抱到腿上，他輕輕地吻著她?的額頭。

    “你是我的皇后，”他的眸光溫和，“當(dāng)然要和我共掌江山?！?/br>
    有什么陰影在快速地向后退去。

    沈希的胸腔輕輕地起伏著，她?從前總是幻想蕭渡玄若是為她?低頭，會是什么樣的情境。

    卻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為她?俯身了。

    但沈希還是忍不住地說道：“可為什么要那樣急？”

    她?的眼眸微紅，神情里也帶著些小女孩的無措和不安。

    “因?yàn)槲乙稣髁耍敌∠??！笔挾尚p笑一聲，但他的笑意卻未達(dá)眼底。

    他捧住沈希的臉龐，聲音低柔：“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我都要在外，沒法陪在你的身邊，沒法盡丈夫的職責(zé)?！?/br>
    蕭渡玄低聲說道：“我當(dāng)然是要做好萬全?準(zhǔn)備的?！?/br>
    可直到被他抱回去的時候，沈希的心中?還是有些惴惴。

    既是決定?了要由皇后掌國，自?那日過后，蕭渡玄便常常帶著沈希參與朝會。

    他提拔上來的很多近臣都是東宮舊臣，和沈希都很熟悉。

    她?之前就總跟著他看文書，適應(yīng)得并不慢。

    政務(wù)繁雜，可在蕭渡玄這個絕無僅有的良師教導(dǎo)下，沈希倒也順利地學(xué)習(xí)了下來。

    但她?到底還懷著身孕，蕭渡玄只?帶著她?參與最重要的朝會，而且也只?管最重要的軍務(wù)和政務(wù)。

    財(cái)務(wù)上的事?現(xiàn)?下是沈慶臣主管，并不會有大問題。

    宮內(nèi)的事?則主要是常鶴在cao持，也不會有什么事?。

    蕭渡玄如今最關(guān)憂的還是沈希的身子。

    她?的身子很弱，經(jīng)不起任何的折騰，做不到像他那樣通宵議事?，也無法經(jīng)受更多的顛沛流離。

    倘若在他離京的這些天，沈希出了任何問題，蕭渡玄都不敢想象。

    但征伐在即，他能做的只?有速戰(zhàn)速決，早些凱旋。

    然夜深人靜時，蕭渡玄總還是會舍不得闔上眼。

    他擁著沈希，用手輕撫在她?的小腹上，總覺得心底最晦暗的地方也被柔光給填滿了。

    這是他的小希，是他的小孩子，是他要用一生去呵護(hù)的人。

    *

    八月底，蕭渡玄離京，皇后有孕的消息也被傳出。

    但更令人震驚的是他臨走?前留下的那份遺詔。

    遺詔言說得極為清楚，皇后的孩子就會是未來的儲君，倘若皇帝在出征途中?出現(xiàn)?任何的意外，皇后直接掌握全?權(quán)，宰相李韶、沈慶臣則為顧命大臣。

    但下達(dá)詔書的那個晚上，沈希卻和蕭渡玄難得大吵了一架。

    他們這些天關(guān)系都很平和，甚至可以說比從前在東宮時還要更好。

    沈希執(zhí)著那份文書，直接就甩到了蕭渡玄的身上。

    她?眉心擰著，近乎是扯著嗓子說道：“為什么要做這么不吉利的事?？”

    這天下都沒有人敢對著皇帝這樣做。

    但蕭渡玄只?是低下眉頭，輕輕地將沈希抱了起來，他低聲說道：“小希，你不愿意嗎？”

    她?帶著脾氣說道：“你為什么又在做自?以為對我好的事?？”

    可話剛剛說完，沈希眸里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自?從她?有孕以后，情緒就比以前敏感?了許多。

    沈希不知道蕭渡玄為什么要早早地cao心這些，歷史上有太多猜忌皇子的帝王，臨到死?才肯立遺詔。

    可他不過是短暫出征，便要把所有的事?都準(zhǔn)備得這樣周全?。

    蕭渡玄擁住沈希，他一邊為她?拭去淚水，一邊輕輕地?fù)u了搖頭。

    “小希，我從前做了太多錯事??！彼穆曇粑?，“你能夠原諒我，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yùn)。”

    這不是安慰的話語。

    更類似于訣別的言辭。

    沈希很想掩住蕭渡玄的唇，叫他別再說下去了，可他卻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腕。

    “你對我的恨并沒有消失吧，小希？”他很溫柔地說道。

    沈希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而且還特別的記仇。

    這些天兩個人之間溫情彌漫，此時被蕭渡玄一語道破，沈希自?己都有點(diǎn)茫然。

    愛恨是一直交織在一起的。

    最愛蕭渡玄的時候，她?也會厭煩他的掌控欲，相應(yīng)的，最恨蕭渡玄的時候，她?也還忍不住懷念他曾經(jīng)的溫柔。

    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復(fù)雜，沈希又對感?情懵懂。

    以至于這個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對蕭渡玄是愛多一點(diǎn)，還是恨多一點(diǎn)了。

    但蕭渡玄并沒有別的意思。

    他扣住沈希的指節(jié)，聲音很輕地說道：“倘若我晏駕了，你就好好做你的太后，你得好好地長命百歲，才能報復(fù)我。”

    蕭渡玄的眸里全?都是深重到無以復(fù)加的愛意和柔情。

    愛其子，則為之計(jì)深遠(yuǎn)。

    他的愛太濃重，也太復(fù)雜了，有作為丈夫的愛，有作為兄長的愛，還有作為父親的愛。

    沈希從來都不肯言說這件事?。

    但整整八年的陪伴，無數(shù)時光的疼寵和溺愛，以及在絕望之際被蕭渡玄給救下時的悸動，早就讓她?在自?己都不懂得的時候，對他動了心念。

    那一字一句寫下來的詩冊，更是藏了不知道多少的少女柔情。

    可蕭渡玄的位子實(shí)在太高了。

    所以那時沈希就很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個她?不能去愛的人，也跟她?沒有可能。

    但如果說心里沒有過任何想法，卻也是難以騙過自?己的。

    十四五歲的沈希沒能得到的東西，在她?十七歲這一年鋪天蓋地的涌了上來。

    她?攀上蕭渡玄的脖頸，哭得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