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沉默了，他咀嚼了老半天，抬起虎目，凝視著亦失哈：“這是好消息？”

    “啊……這……陛下，奴婢以為……街頭巷尾都無人提及……這應(yīng)當算是……”

    朱棣將御案拍的震天響，罵罵咧咧道：“這算個驢球的好消息，街頭巷尾都沒人傳，這就說明，說朕吃屎的是郭得甘，就是他造的謠?！?/br>
    亦失哈：“……”

    朱棣豁然而起，背著手，開始踱步。

    亦失哈道：“陛下，要不……將這郭得甘……”

    朱棣怒道：“人家這是在夸朕，夸朕大智大勇！你還想將人拿下？”

    “啊……這……”

    朱棣深吸一口氣：“朕還能和一個少年郎計較？就因為他夸朕？”

    “對，陛下寬宏大量?！?/br>
    “寬宏個屁！”

    這下子把亦失哈整不會了。

    朱棣深吸一口氣，停下腳步，似乎慢慢冷靜了一些，亦失哈才不失時機地道：“要不，先查一查此子的身份?！?/br>
    朱棣道：“朕知道郭得甘不是他的本名，不必去查了?！?/br>
    亦失哈一愣：“陛下，只要順藤摸瓜，這普天之下……”

    朱棣打斷他：“大可不必，你不懂，此人……也算是立了一些功勞，不說其他，治好了張軏，在朕心里就是大功一件，這小子混賬是混賬了一些，可是本事卻還是有的，朕若是現(xiàn)在查訪到了他真正的身份，那朕來問問你，朕要不要賞賜？大丈夫在世，恩怨分明，豈有得了別人的恩惠，不賞賜的道理？”

    朱棣說罷又道：“可這小子年紀太輕了，不得不說，此人是個怪才，單單他能預(yù)測寶鈔暴跌，就已非同齡人可比了。朕所思量的是，若是此時賞了他，他難免要恃寵而驕，這對少年人而言，不是好事。這少年還年輕，是塊璞玉，不必急著雕琢?！?/br>
    亦失哈道：“陛下神鬼莫測，圣明之至?！?/br>
    可在這時，朱棣的臉還是抽了抽，好像是在喃喃自語一樣：“入他娘的，沒想到這小子連造謠都是一把好手！”

    亦失哈：“……”

    朱棣坐下，此時又有小宦官進來，道：“陛下，取藥來了?！?/br>
    朱棣驚詫：“就將藥取回來了？來，給朕看看?！?/br>
    宦官小心翼翼地上前，將一個瓷瓶奉上。

    朱棣把玩著瓷瓶，隨即揭開瓶蓋，輕輕嗅了一嗅……

    這味道……怪怪的。

    于是他皺眉道：“那郭得甘怎么說?！?/br>
    “沒說什么，只說每次數(shù)滴，內(nèi)服，一日三次。”

    朱棣頷首。

    亦失哈道：“陛下，這是新藥，是否請御醫(yī)們先來查驗……”

    朱棣搖頭：“這些御醫(yī)……做官比做大夫強，學(xué)醫(yī)的本事沒有，可學(xué)怎么推卸職責(zé)就比誰的本領(lǐng)都強?！?/br>
    亦失哈道：“就算不請御醫(yī)查驗，也請陛下讓奴婢先行試藥。”

    朱棣道：“他郭得甘莫非還敢下毒？”

    說著，不想理會亦失哈。

    亦失哈卻是撲通拜倒在地：“宮中已不再是當初的燕王府了，宮里有宮里的規(guī)矩，懇請陛下從善如流。”

    朱棣看了一眼亦失哈，嘆道：“那就試試吧?！?/br>
    亦失哈上前，輕輕取了瓷瓶，又讓小宦官取來銀勺，稍稍去了少許藥，吞咽下去。

    于是沒多久，朱棣擺駕大內(nèi)，至徐皇后的寢殿。

    還未靠近寢殿，便聽到里頭的咳嗽聲。

    外頭值守的宦官紛紛來見禮。

    朱棣對一個老宦官道：“皇后今日還咳嗎？”

    “是，入秋之后就越發(fā)厲害了，正午的時候低熱，現(xiàn)在也沒見好。”

    朱棣的虎目里閃過憂色，只點點頭，隨即跨入寢殿。

    徐皇后雖是將門之女，卻是知書達理之人，她聽到了動靜，便想拼命忍住咳嗽，掙扎著坐起，勉強笑著道：“陛下……怎么來了？”

    朱棣苦笑著上前，抓住她消瘦的雙肩，一見她拼命忍著咳嗽的模樣，這粗漢子也不禁露出悵然之色來：“哎呀，你起來做什么，你躺下……若想咳嗽，就咳出來，你與朕夫妻多年，何須在乎這些繁文縟節(jié)?！?/br>
    雖說久病多時，徐皇后努力地提起了幾分精神氣，道：“臣妾其實身子已好了些了，陛下不必掛心?！?/br>
    朱棣眼眶微紅：“哪里好了？你到現(xiàn)今還如此要強。朕這一趟來，是給你尋了一味好藥?！?/br>
    倒是這時候，徐皇后似乎終于忍不住了，拼命地咳嗽起來，于是朱棣忙搶過宦官端著的痰盂，送到徐皇后面前，一面輕撫徐皇后的腹背，希望她輕松一些。

    在一陣的咳嗽之后，徐皇后道：“陛下費心了?！?/br>
    雖是這樣說，不過徐皇后對此倒是不抱什么期望，畢竟這兩年，陛下確實訪過許多藥來，只是這些藥……大多沒有什么效果。

    她面容溫雅，柔聲道：“許多事，都是天注定了的，陛下……就不必費心了?！?/br>
    朱棣唏噓道：“什么天定，若是天定的，那么朕如何靖難，又如何進了南京城，定于一尊？此藥試試吧?！?/br>
    徐皇后點頭，不過很快便被頻繁的咳嗽所取代，宦官取了巾帕來擦拭，朱棣瞥眼之間，卻見那巾帕上染著血絲。

    朱棣假裝沒有看到，依舊笑著道：“這幾日，太子、漢王、趙王他們沒來探望你嗎？”

    “已來過了，他們都是至孝的孩子?！?/br>
    朱棣朝亦失哈使了個眼色：“取此藥，照著郭得甘說的方法用，速去準備?！?/br>
    亦失哈點頭：“奴婢遵旨?！?/br>
    徐皇后對此當然是不抱任何期望的，不過似乎是不希望朱棣擔(dān)心，因而強撐著點頭，伴隨而來的，又是一陣咳嗽。

    朱棣寬慰幾句，其實看徐皇后病成了這個樣子，大抵也知道……這病不是所謂靈丹妙藥能夠治好的，因此心情更加沉重，說了一些閑話，便起身出了寢殿。

    到了寢殿門口，朱棣召來了徐皇后殿中的老宦官，道：“這幾日，皇后的飲食如何？”

    “每日進米不過一兩，其他的食物……多難以下咽?！?/br>
    朱棣道：“每日吃這些怎么能成？”

    “陛下，娘娘……這幾日咳嗽更加劇烈了，尤其是夜間，夜里輾轉(zhuǎn)難眠，更無胃口?！?/br>
    朱棣沉默了。

    他旋即抬頭起來：“好好照料著，朕帶來的藥，藥按方才交代的囑咐，每日進用。”

    老宦官道：“喏。”

    朱棣這才背著手，疾步而去。

    他依舊還是龍行虎步，行走起來虎虎生風(fēng)，身邊宦官如云，前擁后簇。

    只不過那背影……卻還是有一種說不清的孤獨和清冷。

    第021章 他們的惡名無人不曉

    徐皇后用了藥，依舊咳嗽著，她似乎已有了困意，于是暫時睡下。

    只是沒過半個時辰，陪侍的宦官和宮女們又聽到了咳嗽的動靜，對此，他們早就習(xí)以為常，皇后娘娘這些日子來睡覺從未踏實過，好不容易睡下，便又被咳醒。

    宦官端來了米粥，希望徐皇后進用一二，只是徐皇后卻是擺擺手：“不必進了，沒有胃口?！?/br>
    老宦官拜下，哭道：“娘娘……若是滴米未進，可怎么得了，娘娘是有大德之人，一定可以轉(zhuǎn)危為安，奴婢還指著能伺候您一百年呢?！?/br>
    徐皇后臉上沒有多少血色，不過她倒顯得淡然，病痛的折磨，她早已習(xí)慣了，只是道：“本宮自然知道，你們是費了心思的，只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本宮富貴已極，又有三個至孝的兒子，此生無憾，皇孫們也都平安，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看著他們長大?！?/br>
    說著，嘆息了一聲，其實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清楚，這么久的病痛折磨，能撐到現(xiàn)在，已算是難得了。

    她深吸一口氣，幽幽道：“哎……終究還是不能一直陪侍陛下啊……”

    說罷，她又疲憊了，繼續(xù)歇下。

    ……

    這幾日都沒有課，張安世清閑下來，想到買賣的事，便忍不住想要去找朱勇。

    索性挑了朱勇的父親成國公朱能當值的時間，興沖沖的到了朱府。

    門子是認識張安世的，用奇怪的眼神看一眼張安世，卻還是放了張安世進去。

    有仆從給張安世領(lǐng)路，成國公府的占地確實不小，穿過一堂、二堂、三堂，等過了一個月洞，方才進去后宅。

    只是剛到后宅，卻傳出鬼哭狼嚎的聲音。

    “誒呀，誒呀，誒呀，不痛……誒呀……不痛……”

    張安世很快看到了一幕場景。

    卻見那成國公朱能捋著袖子，將朱勇按在地上便是爆錘。

    朱勇在地上，依舊還有著屬于男人的堅持，雖然每一巴掌打下去，他發(fā)出慘呼，可總是夾雜著一句“不痛”，結(jié)果引來了朱能的勃然大怒。

    這朱能似乎打的更有勁了，他像一頭肌rou緊繃的豹子，手上的力道更甚，一面打一面還叫罵：“京城二兇……好的很，若不是今個兒陛下將俺叫去提及此事，俺竟還不曉得，咱們南京城里，出了這么兩個兇人。你這孽子，你的這些惡行都已上達天聽了，好的很吶，今日老夫不打死你這逆子，便對不起列祖列宗?！?/br>
    啪啪啪……

    “誒呀，誒呀……”

    朱能被按在地上，馬褲被扯下，又是哀叫連連。

    張安世：“……”

    “我怎的生了你這樣的孽子，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游手好閑便罷了，還敢做什么京城二兇，你成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廝混，也不想想，張安世那混賬是太子的妻弟，另一個姓張的小子，陛下多寵幸著他，拿他當兒子一般的看待，你呢……你就曉得給俺朱家添亂，俺只問你，你還敢不敢了？”

    按在地上的朱勇腦袋貼著地，含糊不清地道：“敢！”

    “畜生！”朱能更怒了，捋起袖子來，又是幾巴掌朝朱勇的翹臀拍下去：“敢不敢？”

    “想了想，還是敢！”

    “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