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遲遲疑疑的樣子，張安世倒是不耐煩地道：“有什么說什么，不要支支吾吾的，是不是有許多人……都說咱們太平府要出事？”

    陳禮笑了笑道：“是……正是……如今……許多人都說……公爺……公爺……您在太平府倒行逆施……”

    張安世樂了：“你看，嘴長在他們的身上，這些人啊……顛倒黑白，指鹿為馬，可偏偏……你拿他們一丁點(diǎn)的辦法都沒有?！?/br>
    陳禮道：“都是一些該死的讀書人干的好事，公爺您吩咐一聲，卑下這便動手……”

    張安世搖搖頭：“不必，這是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br>
    陳禮：“……”

    張安世似乎現(xiàn)在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也越來越淡定從容了。

    若是早幾年有人敢黑他，他必是要打破對方狗頭的，當(dāng)然，前提是打得過。

    可現(xiàn)在，他只當(dāng)笑話看：“大家都相信他們的話嗎？”

    陳禮道：“這……反正市面上……尤其是士林，有不少人信的，不少軍民，其實(shí)都念著公爺?shù)暮媚?，只是這些話聽得多了，卻也擔(dān)心?！?/br>
    張安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厭煩之色，道：“哎……這些讀書人，一人的音量是尋常百姓的十倍百倍，三人成虎，確實(shí)討厭?！?/br>
    他頓了頓，隨即道：“都說了一些什么？”

    陳禮便如實(shí)道：“都說太平府……分了土地，要出大事了。說這等曠古未有的事……是什么取禍之道。還說……那些無地的，本就都是懶戶，他們得了地，根本不會耕種……可憐了太平府九縣……這么多的耕地，朝廷的糧賦重地在南直隸，而南直隸如今太平府占得耕地卻是最多，一旦鄉(xiāng)間荒蕪下來，到時沒了糧……是要出大亂子的。”

    “還有……入夏以來，這些時日，已有許多日無雨了，有人還說什么觸怒了老天爺，今年要顆粒無收。公爺你說說，這些話，他們怎也信？”

    張安世倒不覺得奇怪，道：“他們肯定信，而且是深信不疑，哪怕你跟他說一千道一萬，他們也一定會認(rèn)為你是在糊弄他?！?/br>
    “啊……”

    張安世道：“不過不要緊……現(xiàn)在開始，你給我傳出去，就說……太平府……要出事了……”

    陳禮：“……”

    陳禮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顯然是被張安世的話給驚到了。

    “再說太平府內(nèi)訌，少尹高祥與我已反目。高祥已準(zhǔn)備好了船只，出海避禍。”

    “……”

    “太平府的民戶不滿，因?yàn)榉众E不勻，現(xiàn)在的土地……根本無人耕種……”

    陳禮終于忍不住道：“公爺……這……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張安世淡定地繼續(xù)道：“別急啊，我再想一想，對啦……還有……說我張安世巡視宣城縣，見民生凋零，土地荒蕪，雜草叢生，吐血三升，已在養(yǎng)病不出。好啦，好啦，差不多就這些足夠了。你趕緊給我傳，傳到整個南直隸，哪怕是傳到整個江南也好?！?/br>
    “公爺……此等鬼話……”

    陳禮完全搞不懂他家侯爺這是啥cao作了。

    張安世顯然此時懶得給他解釋，之催促他道：“你怎的總這樣啰嗦，讓你干你就干，趕緊去。”

    第327章 誠實(shí)做人

    陳禮聽罷，再不敢啰嗦了。

    只是……他心里嘀咕著，這是要做什么？

    陳禮無法理解。

    可不理解……也沒什么關(guān)系。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聽從張安世的命令去行事了。

    緊接著，他出來的功夫，便聽張安世道：“下一個人進(jìn)來。”

    隨之，在待客室里，則是一人長身而起，匆匆進(jìn)入了張安世的公房。

    這人與陳禮擦身而過，陳禮微微地挑了挑眉，總覺得此人有些面熟。

    只是他沒有細(xì)想，便匆匆地走了。

    不多日，許多的消息，愈演愈烈。

    這些消息，絕不是空xue來風(fēng)。

    而是漸漸的有鼻子有眼。

    據(jù)聞太平府那兒，各處的渡口和碼頭，似乎也多了許多人盤查，但凡是外鄉(xiāng)人，似乎都十分忌諱，不愿他們隨意出入。

    棲霞那兒……有一處大市場。

    這是拍賣場慢慢演化而來的。

    隨著這里的商賈聚集得越來越多，再加上商業(yè)開始繁華，從前的生意往來，往往是商戶之間，尋找一個穩(wěn)定的供貨商進(jìn)行交易。

    可在這繁榮之下，商賈們已經(jīng)不只于此了。

    因而，此處叫東鄉(xiāng)廟的地方，原本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荒涼所在，它之所以得名，也只是因?yàn)椤鄠?，此處在百年之前，有一個破敗的城隍廟。

    當(dāng)然，如今此處卻已成了棲霞最繁華的街道，足足一條街，商鋪林立，而最吸引人的，卻是被這稱為東鄉(xiāng)市的地方。

    此處和尋常的集市不同，尋常的百姓也極少來此，來此的多是各色的商賈。

    商賈們來此交割貨物，慢慢的，這樣的商賈越來越多，甚至買賣越做越大，這里便成了大宗貨物的集散地。

    在這里，天下所有能想的到的貨物應(yīng)有盡有，無數(shù)人在此尋找機(jī)會，賣主們在此委托牙行尋找買家。而買家也興沖沖來此，挑選自己想要的東西。

    大宗貨物的買賣，和尋常的買賣是不同的，價格的稍微漲跌，也意味著大量的金銀。

    正因?yàn)槿绱?，所以……必須確保價格公道，如若不然，哪怕是一斤貨物少一文錢，積少成多，可能人家也就幾千兩銀子打了水漂。

    這里的牙行，都會第一時間掛出各種大宗貨物的價格，而且會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因而若是從這街頭走到街尾，眼里所見的，除了人，便是那琳瑯滿目的交易時價。

    在這里做買賣的任何一家牙行，為了確保自己給出的價格絕對公允，使買賣的雙方都不覺得吃虧，他們往往會下足功夫，確保價格的公道。

    據(jù)說在此最大規(guī)模的一家牙行，雇員就超過了四百人，配備了和朝廷一樣的快馬傳訊，同時……在京城和各處，都派駐賬房，隨時調(diào)查各地的時價，各地市場里的價格匯總之后，他們再根據(jù)大宗商品的價格與市價進(jìn)行一套計算。

    而這種計算是最費(fèi)力的。

    因?yàn)槭紫龋唐凡煌?，市價和大宗商品的價格必有價差。

    有的商品易于保存，且保存期長，那么價差可能會小一些，可若是時鮮等價格，則會變大。

    再者，各地不同的價差，也有一套計算機(jī)制，會根據(jù)計算，確定一個價格，確保交易的雙方都不會吃虧。

    因而……牙行，每日可以確保半個時辰更新一次價格，而且?guī)缀蹩梢宰龅秸`差值在一定的范圍之內(nèi)。

    這便是四百多人，其中囊括了大量的賬房、快馬、算師們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

    而且他們給出的價格，絕對不能出任何太大的失誤，因?yàn)橐坏┦д`，都可能導(dǎo)致大宗商品的買賣雙方之中，其中有人蒙受重大的損失。

    起初……這里牙行林立，可慢慢的，那些不合規(guī)的牙行便迅速地衰弱，還能留在此做大做強(qiáng)的，無一不是有一套自己的手段。

    而這里也因?yàn)檫@一點(diǎn)，吸引了無數(shù)的商賈，無數(shù)人在此尋覓機(jī)會。

    對于商賈們而言，大宗商品的快速買進(jìn)、賣出，并非只是純粹的節(jié)省了時間這樣簡單。而是貨物和金銀的快速流動，本身就是巨大的收益。

    別人一年，做十個買賣，你在這里，能精準(zhǔn)和迅速地以最公道的價格賣出或者買出做幾十個甚至上百個買賣，這其中的利潤，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有了大商賈們在此拼命廝殺，自然而然的，也就有了無數(shù)的掮客，更有許多高級的餐廳，有售賣各種價格高昂的裝飾品鋪?zhàn)印?/br>
    人們在此，一擲千金，慢慢的，這兒除了商賈們的聚集地，更是紙醉金迷之地。

    若不是張安世不許在此開設(shè)青樓，只怕這里能在一夜之間，超越秦淮河，成為天下第一的銷金窟。

    當(dāng)然，吸引許多人來的，還有一個巨大的原因，那便是安全。

    這棲霞乃南鎮(zhèn)撫司腳下，附近有模范營，還有官校學(xué)堂，太平府的巡捕廳也在附近，可以說……在這兒，幾乎難見道門和各種偷搶的盜賊，便是蟊賊也幾乎難見蹤跡。

    大宗的商品，價格其實(shí)往往起伏并不大，可能一天下來，也難有幾文錢的漲跌。

    可今日，有人注意到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糧價居然在漲。

    畢竟這已入夏了，夏糧馬上就要收割，這也就意味著……會出現(xiàn)大量的米商，還有士紳人家，都需將倉中的陳米趕緊售出，即便要囤，那也是該囤新米的時候。

    這個節(jié)骨眼上……往往是糧價最低廉的時候，若是往年，甚至可能一石到達(dá)一石八九百個銅錢的地步。

    只有等陳米出盡之后，糧價才會緩緩的開始上漲。到了年末，大致能到一兩銀子五百個銅錢上下。

    雖是如此，好像幾個月之間，糧價可以大漲，只要囤積幾個月就有利可圖。

    可實(shí)際上，并不是這么一回事！

    因?yàn)閭}儲和損耗，本就是一筆開支。這樣的銀子，尋常人根本賺不了，只有那些大鄉(xiāng)賢，還有大米商，才可能有自己的糧倉。

    正因如此，絕大多數(shù)人對糧價，不會有太大的興趣。

    今年入夏，確實(shí)旱了一陣，預(yù)計糧食可能會減產(chǎn)，不過……應(yīng)該減產(chǎn)有限。

    這是江南，江南乃是水鄉(xiāng)，即便是干旱，也不似北方那樣動輒顆粒無收。

    可現(xiàn)在，原本該是最低價的糧食，卻是從八百七十二文，直接漲到了九百五十七文。

    這可是大宗商品啊，而且一夜之間，這樣的幅度，可謂是非常嚇人了。

    不少人禁不住感慨，發(fā)出嘖嘖的聲音。

    因?yàn)椤@買賣……即便有人流口水，也做不了，沒有倉房，沒有儲存糧食的設(shè)施，一切都是空談。

    當(dāng)然，現(xiàn)在市面上，也有人直接拿著一倉庫的貨，然后就跟你直接寫一份契書來交易的。

    你什么時候要，拿著契書隨時可以去取貨！

    不過這等事，現(xiàn)在并不流行，畢竟還有風(fēng)險，而且此等大宗的商品，畢竟想要謹(jǐn)慎行事。

    只是，這些人一看價格，立即……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怎么回事，糧價怎會突然往上漲了？

    而且還漲得這樣的快？

    對于糧價漲幅的認(rèn)知，人們第一想到的是天災(zāi)導(dǎo)致的影響。

    可很快，這個可能被排除。

    于是人們議論得更加的厲害。

    此后……這價格……居然繼續(xù)不斷地瘋漲。

    越漲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