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富貴之人，卻不得不視高蛋白和高糖為蛇蝎，這倒不是這些東西害人，實在是攝入太多，竟到了引發(fā)病癥的地步。

    朱棣這才恍然大悟，臉上掠過驚奇之色，他沒想到飲食上竟也有這么多的學問。

    他看向朱高熾道：“是這樣嗎？”

    朱高熾慚愧地道：“回父皇的話，安世所言，確實如此?！?/br>
    張安世道：“任何事想要解決，其實只要找到癥結就可以了，只要找到了癥結，那么即可對癥下藥。于是臣對此，采取了一個辦法，那即是離開太子殿下在東宮的環(huán)境，只是……想要讓太子殿下改變從前的習性，單單離開東宮是不成的?！?/br>
    “這其二，便是得有人看著太子殿下，且這些人，必須是不畏強暴，剛正不阿之人。再者，治療這樣的肥胖之癥，憑借節(jié)食是不行的，人吃五谷雜糧，一旦斷糧，危害更大?！?/br>
    “因此，臣便請?zhí)拥钕乱岂{模范營！在這模范營中，有將軍朱勇、張（車元）、丘松三人，此三人……治軍嚴明，有古之周亞夫之風?！?/br>
    ……

    帳外，朱勇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周亞夫三個字，聽得似很耳熟，忍不住問身邊的張（車元），低聲道：“周亞夫是哪一個？”

    張（車元）同情地看著二哥朱勇，道：“二哥，你忘了？咱們從小學過的，這是漢文帝時的將軍，和俺們一樣，都是功臣的后代。這人最出名的，就是膽子大，連漢文帝都不放眼里，漢文帝有一次巡視軍營，到了周亞夫的細柳營，卻被攔住，說是不得周亞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噢?！敝煊卵垌l(fā)亮，樂呵呵地道：“大哥是在夸俺們膽子大了？大哥就是大哥，什么都懂。這周亞夫和俺們一樣，既是功臣之后，又膽子大得很，看來也是一條好漢。對啦，這周亞夫后來咋啦？”

    聽到這個問題，張（車元）的神情有些復雜，卻還是道：“后來可能是因為他膽子大，皇帝懷疑他謀反，被廷尉治罪，不得已自殺了?！?/br>
    朱勇：“……”

    他突然覺得有點心塞。

    丘松在旁擺出一副兇悍的樣子，咬牙切齒地道：“若是俺，俺不會坐以待斃的，俺會……”

    張（車元）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

    張安世卻在大帳之中，繼續(xù)滔滔不絕地道：“太子一方面，依舊可以吃飽，且伙食的供應，與其他的官兵一樣，素菜和葷菜兼而有之，這飲食，便算是正常了?！?/br>
    “除此之外，模范營的cao練，歷來辛苦，這數(shù)月的cao練，既可打熬身體，強健體魄，同時，也斷絕了那些糖分過多的糕點，久而久之，太子殿下不但因此而清瘦，反而更強健了體魄，這便是一舉兩得。”

    朱棣聽到這里，才算是徹底地明白了。

    他眼帶關切，又細細地看著朱高熾：“吾兒覺得身體如何了？”

    “父皇，好的很?！敝旄邿敫吲d地道：“兒臣活了大半輩子，從未似今日這樣精力充沛?！?/br>
    朱棣更是大喜，道：“怪朕，都怪朕，哈哈……只怪朕糊涂，只覺得這肥胖乃是天生的，一旦覺得你肥胖太過，便只一味節(jié)食，結果卻是適得其反。若無張卿，只怕現(xiàn)在你我父子二人，都還蒙在鼓里，依舊病急亂投醫(yī)呢。張卿真是人才，他咋什么都懂呢？”

    張安世保持微笑，此時配上一臉神秘莫測之色。

    朱棣轉(zhuǎn)而看向亦失哈：“尚膳監(jiān)的宦官，統(tǒng)統(tǒng)給朕抽十鞭子，至于那些御廚……當月的月俸一個不給，該革除的，一律革除，立即發(fā)遣出宮去。”

    亦失哈欲言又止：“陛下……”

    宮中醫(yī)官和御廚的世襲問題，其實也有它的好處。

    畢竟是負責宮中的醫(yī)藥和飲食，事關重大，若是但凡有什么人稍有什么歹念，那這宮中貴人的性命，可都拿著在其手里了。

    因而，對于亦失哈而言，宮中的醫(yī)藥和飲食，首先要解決的，恰恰是安全的問題。

    而世襲之人，往往人員穩(wěn)固，都是知根知底的，且都通曉宮中的規(guī)矩。

    可以說，他們除了不一定會做菜和治病之外，其他的條件都堪稱完美。

    當然……如果醫(yī)術高超和做得一手好菜的話，那就更好了。

    見亦失哈欲言又止。

    張安世自是明白亦失哈的煩惱，他笑了起來，道：“陛下，臣有一策?！?/br>
    朱棣抬眸看向他道：“說來朕聽聽?！?/br>
    人都是要吃飯，也是會生病的，所以關于御廚和醫(yī)館，并不是一件小事。

    張安世道：“御廚的水平低劣，這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臣倒以為，想要解決，也不是沒有辦法，只需在外設一學堂，教御廚的子弟們?nèi)雽W堂讀書，學習烹飪之法，優(yōu)秀者供應宮中，低劣者者讓其自謀生路即可，想要成廚子，先要畢業(yè)。而想要入宮做御廚，除了畢業(yè)之外，還需經(jīng)過尚膳監(jiān)的考核。如此一來，即便他們的菜肴未必能夠做到色香味俱全的地步，卻也絕不至難以下咽了?！?/br>
    “何況使其子弟們?nèi)雽W，也是給他們一次機會，他們的父兄，又都在宮中當差，子弟們呢，又在宮外學習烹飪之道，也足以值得信任?！?/br>
    朱棣眼眸微微一張，他頓時明白了張安世的意思。

    他臉上看不出喜怒，指了指張安世道：“你這家伙，但凡是出主意，都是要建學堂，錦衣衛(wèi)要建學堂，文法吏要建學堂，而今連這做廚子，竟也要建學堂?！?/br>
    張安世卻認真地道：“陛下，天下的技藝，數(shù)都數(shù)不清，可想要傳承，就必須得通過學堂來教授。誠如這四書五經(jīng)一樣，若無學堂，沒有人好為人師，而今怎有今日儒學的盛況呢？在臣看來，孔圣人最教人欽佩之處，就在于這傳承之道，這才使我中國之禮，生生不息，儒學是如此，百家之學也是如此?！?/br>
    一旁的胡廣和夏原吉二人聽罷，都差一點要嘔血三升。

    好消息是，張安世似乎也很傾慕孔圣人，這小子似乎也沒有外間所言的離經(jīng)叛道這樣夸張。

    壞消息是……他娘的這廝竟拿孔圣人來做模版，拿教授廚子做菜來比喻孔圣人的有教無類，并且援引孔圣人弟子三千的典故。

    朱棣聞言，此時倒是笑了起來，道：“此言頗有道理！好，就如此。那么……學堂的事，就交給張卿，尚膳監(jiān)的事，交給亦失哈。此事，由你們二人來辦?！?/br>
    亦失哈終于長出了一口氣，他認為這是張安世顧全了宮中太監(jiān)們的臉面，心里對張安世有著感激，面上忙不迭地答應。

    朱棣此時心花怒放，饒有興趣地看著朱高熾，越看越是喜愛。

    這太子文治更勝他這個做爹的，而如今卻又補齊了短板，得以身體得到了強健，也算是文武雙全了。

    這樣的人克繼大統(tǒng)，才教人放心。

    朱棣圣心大悅，對太子更看重了幾分，于是道：“此番在營中，吾兒有何心得？”

    想了想，朱高熾很認真地道：“兒臣大開眼界。”

    “大開眼界？”朱棣沒想到朱高熾會是這樣的回答。

    他原以為，朱高熾可能會抱怨，或者……會隨口夸幾句。

    可大開眼界四字，實在教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朱棣便道：“說來朕聽聽。”

    朱高熾?yún)s是帶著幾分感慨地道：“兒臣終于明白，這模范營能宛如利刃，所向披靡的根源所在了。從前只覺得，可能只是因為其所用器物無不威力巨大的緣故?？涩F(xiàn)在才知，這些外物雖是大大提升了戰(zhàn)斗的能力，可它真正能夠萬勝的根源，卻并不在此。”

    ……

    大帳之外。

    三個“周亞夫”無精打采。

    此時，又隱隱聽到什么模范營，于是便都又強打起了精神，支起了耳朵。

    “二哥，二哥，太子殿下在說什么？”

    “說咱們有神兵利器不算啥。”

    “真這樣說，這……”

    丘松冷著臉低聲道：“哼，太子殿下是白眼狼，他翻臉就不認人。”

    朱勇和張（車元），下意識地腳步輕輕挪動，身體漸離丘松遠一些。

    第454章 賞賜

    朱高熾性情和朱棣完全不同。

    朱棣好武。

    而朱高熾?yún)s更鐘愛讀書，喜歡文靜。

    這一點，也是朱棣很不愿意見到的。

    對于一個靠馬上得天下的皇帝而言，若是后世的子孫過于文弱，或者輕視武功，必然會引發(fā)巨大的問題。

    只是朱棣拿朱高熾也沒有辦法，畢竟此乃人之天性，何況他雖這一點讓朱棣較為擔心，可在其他方面，可謂是無可挑剔。

    可朱棣哪里想到，朱高熾竟對模范營有一番見解。

    下意識的，朱棣背著手，他面上雖然從容，只是心里卻好像被某些念頭所勾起。

    于是他慢慢地邊踱步，邊道：“你細細說來?！?/br>
    朱高熾道：“以往我大明官軍，只一味好武，擅耀武揚威，其中的官兵，良莠不齊。因此賭戲、滋擾百姓的事頻生。至于武官，若有嚴明者還好，可若遇到動亂，則往往渙散，兒臣對此十分的擔憂。”

    朱棣的臉色微微露出了不悅之色，此等當眾揭開軍中弊病的話，是朱棣不愿看到的。

    雖然大家可能都知道，但是直接擺到臺面上說就不太好看了。

    朱高熾像是沒看到朱棣的臉色一般，接著道：“這其中根本的緣故就在于，從軍的軍戶，本就良莠不齊，自模范營建立之后，也有不少的軍馬，招募壯丁，可……實際上的情況，就更加的不理想了?！?/br>
    朱棣道：“噢？”

    見朱棣的目光變得咄咄逼人。

    群臣都低著頭，不發(fā)一言，此時也不由得欽佩朱高熾的大膽。

    以往的時候，太子殿下可沒有這樣的膽氣。

    要知道，這天下的兵馬，陛下是經(jīng)常過問的，可以說，揭開這些事，這不啻是打這天下最大的兵馬大元帥朱棣的臉。

    可朱高熾?yún)s對此，不以為意，他沉吟著繼續(xù)道：“兒臣倒是分析過這些緣故，蓋因為自宋以來，刺配充軍風行，所以歷來朝廷的兵源，大多都是破落戶，亦或者是罪囚?！?/br>
    “這些人……本就散漫，一旦入營，若是官長不加約束，那么必是散漫成風，若只是聚眾賭博，懶散倒也罷了，可一旦遇到了機會，他們便不免要欺凌百姓，甚至殺良冒功。此等軍中惡疾，兒臣讀經(jīng)史時，實是感觸良多?！?/br>
    朱棣聽罷，臉色漲紅。

    朱棣當然也清楚這些事，可另一方面，卻覺得軍中絕大多數(shù)都歷來如此，精銳畢竟只是少數(shù)，老朱家就是靠這個才得的天下，你身為太子，直指這些出來，豈不是忘本？

    何況太子的言行，就代表了未來當政之后的態(tài)度。這些話，只怕不少的武臣，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如芒在背了吧！畢竟……依著太子殿下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將來秋后算賬，乃是難免。

    朱棣淡淡地道：“說完了嗎？”

    朱高熾搖頭：“兒臣還沒有說完?！?/br>
    朱棣只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朱高熾道：“正因如此，所以民間才有諺語，叫做好男不當兵。因而，這樣的問題，可謂是積重難返，惡習甚多?！?/br>
    朱棣抿著唇，沒回應。

    張安世小心翼翼地看著朱棣的臉色，此時的張安世，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陛下看起來是不高興的，卻又沒有出言讓太子停下來。

    朱高熾隨即道：“可兒臣萬萬沒有想到，模范營竟解決了這個頑疾，這才是模范營與天下諸軍馬所不同之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