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拿海魚去賑災(zāi)的事，經(jīng)這書吏提醒，卻讓陸謙腦海里揮之不去。

    不會吧，不會真這樣干吧。

    這可是肥美的魚rou！

    而且在官校學(xué)堂里，他可是聽聞，這吃海魚可有諸多的好處，甚至有一些魚，是可以入藥的。

    這等好處，不在尋常的羊rou之下。

    這可是王公貴族們才可吃的。

    陸謙一時也想不明白，看了身邊的書吏一眼，終于收起心神，叮囑道：“去吧，好好做好自己的事?！?/br>
    “是?！?/br>
    ……

    沒多久，一份奏報，便穩(wěn)穩(wěn)地送到了張安世的案頭上。

    張安世見之，大喜，立即對身邊的人道：“陸謙這個人不錯，我沒有看錯他，他是一個能干大事的人?！?/br>
    “來……”張安世繼續(xù)道：“給他回一封書信……”

    書佐忙是攤開了筆墨，提筆等候。

    張安世醞釀了片刻，慢慢踱步，而后道：“陸謙吾弟……”

    書佐錯愕的抬頭看了一眼張安世，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見張安世還沉浸在思索的情緒之中，不敢多問，卻忙繼續(xù)提筆下書。

    張安世道：“奏報已閱，水寨能有此佳績，兄甚慰，海魚捕撈，既為新興事業(yè)，又與兄之大計息息相關(guān)，吾弟切不可驕傲自滿，兄在棲霞，靜聞吾弟佳音，百萬石之?dāng)?shù)若足，弟居功至偉也?！?/br>
    張安世說著，又絮叨了幾句。

    書佐寫完了，略有幾分尷尬：“殿下，是不是太過火了。”

    “哪里過火？”

    “陸將軍敬殿下如師長，可殿下……”

    張安世搖頭，道：“你這就不懂了，現(xiàn)在我只要魚，有多少要多少，誰能給我這些魚，對我大明而言，就是再生之父母，這樣居功至偉之人，莫說是稱他為弟，便是我稱他為兄也不算什么?！?/br>
    書佐嚇了一跳，再不敢多言了，他怕張安世當(dāng)真發(fā)了瘋，要自己修改了書信，真去稱呼這陸謙為兄。

    張安世此時心里徹底的踏實了。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他此時猶如大將軍一般，坐定，道：“不能久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不知多少人要遭殃，是該將這些民賊清個干凈。”

    他自言自語，好似是魔怔一般。

    ……

    朱棣看著奏報。

    數(shù)省的災(zāi)情，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不過……雖然情況很糟糕，可從各地的奏報來看，似乎又沒有這樣的壞。

    災(zāi)害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朝廷撥付的錢糧也已不少。

    朱棣覺得，這樣的影響，到了來年開春，應(yīng)該可以慢慢的平抑下去。

    奏疏看過之后，朱棣唏噓一番。

    “民生凋零，幸賴朝廷和內(nèi)帑還有錢糧，如若不然，這百姓盡死，朕也無顏面對天下了?！?/br>
    他這番感慨，似乎越發(fā)的堅定了他搞錢的決心。

    楊榮等人，聽罷也只好點頭。

    亦失哈站在一旁，別過臉去，他露出了猶豫之色。

    他從東廠那邊，聽到了一些事……

    只是……這些事藏在他的肚子里，卻教他猶豫了。

    消息的可靠性，是沒有問題的，因為他已讓東廠的番子去核實過。

    可問題在于，亦失哈很快就敏銳的察覺到……這可能是一個局，或者說，是一個圈套。

    否則，怎么好端端的，下頭這些無用的番子們，就能截獲這么多詳盡的情報。

    而恰好……這么重大的事，自己的番子都查到了，錦衣衛(wèi)那邊，卻好像成了聾子和瞎子。

    越想……亦失哈都覺得有些不安。

    所以他心里在權(quán)衡，這些事，是否要奏報，又或者，是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去奏報。

    這些事若是傳到陛下面前，陛下會是如何反應(yīng)，自己又該如何應(yīng)對。

    他太了解陛下的火爆脾氣了。

    可就在他側(cè)過臉去的異樣動作。

    卻被朱棣捕捉。

    這么多年的主奴，亦失哈任何表情，都沒有逃過朱棣的眼睛。

    朱棣道：“亦失哈。”

    亦失哈聽罷，慌忙道：“奴婢在?！?/br>
    朱棣道：“你心里藏著什么心事？”

    “這……這……”陛下若是不問，倒還好，可一旦問起，若是不如實回答，就是欺君了。

    亦失哈慌忙跪下，而后，磕磕巴巴的道：“奴……奴婢萬死?！?/br>
    “你怎么好端端的，就萬死了?！敝扉δ槼亮讼聛恚骸坝惺裁词?，盡快說來，欺君罔上，才是萬死。”

    “奴婢聽到了一些傳言?！币嗍Ч?。

    朱棣臉色越發(fā)的冷了，死死的看著亦失哈。

    亦失哈道：“朝廷的錢糧，在河南關(guān)中等地……似乎……似乎……并沒有賑濟(jì)到百姓。”

    朱棣低頭看一眼奏疏，奏疏之中，雖也描繪了災(zāi)情的嚴(yán)重，卻似乎還是在賣力的賑災(zāi)。

    而從亦失哈嘴里說出來的消息，顯然，已經(jīng)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楊榮等人，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敢抬頭看朱棣，卻一個個不動聲色。

    殿中驟然死一般的安靜。

    朱棣道：“何以見得？”

    “據(jù)……據(jù)聞……在開封，糧價就漲了十九倍，陛下，若是當(dāng)真有賑濟(jì)，災(zāi)民們能勉強(qiáng)填飽肚子，亦或者……亦或者是勉強(qiáng)能維持一丁點的生計，糧價如何漲的這樣的兇，唯一的可能，就是……根本沒有糧食發(fā)放下去，這賑濟(jì)幾乎也是聊勝于無……”

    朱棣臉色突然有了些許慘然。

    而后，他道：“只是這些嗎？”

    “還有……還有一些……”亦失哈道：“還有就是，河南諸府，流民四處，許多流民，蜂擁至縣城和府城，可東廠打聽到的消息，卻是各處城門盡都關(guān)閉，以至城外尸橫遍野，奴婢想……既然……既然……這么多的流民進(jìn)不得城，他們又是如何賑濟(jì)的？”

    “奴婢還聽說，河南的地價，暴跌了三倍。關(guān)中的土地，價格從十七兩，變成了二兩。地價暴跌至此，糧價卻是高漲……還有……還有……”

    第461章 不可放過一人

    亦失哈頓了頓，繼續(xù)道：“還有便是……關(guān)中和河南等地，人價大跌，諸多百姓，賣兒鬻女，不計其數(shù)，且價格……甚至不過米數(shù)升而已。”

    亦失哈說罷，叩首，再不說話了。

    這個消息，說是震撼，其實也談不上。

    可是……

    雖說朱棣是有點心理準(zhǔn)備的。

    大災(zāi)的情形，他沒有一點認(rèn)識，也不可能。

    只是情況嚴(yán)重到這個地步，卻是超出了朱棣的想象。

    他至多只是想，遇到這樣的情況，不少人從中謀私，得一些好處，而大災(zāi)面前，水至清則無魚，朝廷若是大張旗鼓的整肅，反而可能會影響賑濟(jì)的結(jié)果。

    畢竟現(xiàn)在正是朝廷借重各府縣官吏以及士紳的時候。

    可亦失哈所言，性質(zhì)卻是變了。

    朱棣心頭的火氣已經(jīng)騰騰燒起，冷笑道：“東廠所查，都屬實嗎？”

    亦失哈自然知道朱棣必然會生氣，他沉默了片刻，卻是繼續(xù)叩首：“屬實?！?/br>
    朱棣微微瞇著眼睛，眸光透著陰沉，顯示著他此時心情的糟糕。

    只見他冷聲道：“好的很，好的很！這一點，朕真的是沒有想到，這樣說來，咱們大明也是厲害得很。朕問你，糧呢？”

    亦失哈：“……”

    “說！”朱棣厲聲道。

    亦失哈的身體微微抖了抖，硬著頭皮道：“奴婢不知?！?/br>
    朱棣怒而看向楊榮與金幼孜：“朕問你們，你們可知否？”

    楊榮和金幼孜，聽到這些奏報，以他們的閱歷，其實大抵已知道，亦失哈所奏，十有八九是真實的。

    因為東廠就算要胡編亂造，也不可能會說得如此準(zhǔn)確。

    何況亦失哈這個人，平日里一向與人為善，與其他的宦官不同，他不是一個愿意招惹事端之人。

    楊榮拜下道：“臣這便請三司，趕赴河南等地徹查到底，請陛下……”

    朱棣帶著幾分嘲諷地冷聲道：“三司？這三司難道不是和他們一伙的嗎？”

    此言一出，楊榮頓感問題的嚴(yán)重。

    所謂三司，即三法司，也就是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

    現(xiàn)在陛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其實就等于是最后一丁點的信任，也都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