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許多精神奕奕之人，尤其是那些需趕緊去上工的漢子，率先排隊，婦孺?zhèn)儎t需遲一些去領。

    一切井然有序。

    醫(yī)療所的劉建業(yè)，就在其中。

    此時，他正拿著一個陶碗，腦子里想著的全是他的白米粥。

    少年人嘴饞，有時總覺得吃多少都不夠。

    每日盼著，就是這一日三頓。

    可很快，前頭居然發(fā)現(xiàn)了sao動。

    這sao動越來越明顯，以至于后隊之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劉建業(yè)驟然之間，就好像泥鰍一般，索性也不排隊了，便往里頭擠。

    這時，便有人大呼道：“肅靜，肅靜，不要交頭接耳，不要滋事！”

    卻是幾個模范營和護衛(wèi)隊的人來。

    眾人這才安靜下來，有人捧著自己領的早餐，匆匆而去。

    很快到了劉建業(yè)這兒。

    劉建業(yè)依舊還是一頭霧水，等他取了陶碗的時候，對面的人照例給他舀了一碗粥。

    這粥水熱騰騰的，白花花的白米煮爛了，發(fā)出特有的粥香，令人食欲大增。

    劉建業(yè)急著去接。

    可這分粥的人卻沒有將粥水遞給他，而是從一旁的大筒里，居然舀出了半根魚干，除此之外，還有一塊臘rou。

    魚干只有半拳大，而臘rou肥膩膩的，也不過只有拇指大小。

    一個壯年，可能一口就能吞咽下。

    可劉建業(yè)驟然聞到了rou香和魚香，先是驚愕了一下，似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一雙眼睛睜大了許多，死死地盯著這兩塊東西，眼見它們沉入粥水之中，整個人……竟愣在原地，呼吸都要停止了。

    對方將陶碗遞給他：“快，下一位?！?/br>
    劉建業(yè)來不及接，哈喇子卻已是不爭氣地掉下來了。

    等他反應過來，立即將這碗粥捧在了手里，而后一溜煙，便跑到某處墻根下頭蹲下。

    他拿著筷子，開始拼命在自己的粥水里打撈，終于，見那魚干和rou從粥水里撈了出來，而后，他好像這時才覺得這應該不是做夢。

    于是，這少年人的臉上，一下子咧嘴……傻笑起來。

    他開始撲哧撲哧地喝粥，卻絕不去碰那魚干和臘rou，終于，等這粥水都進了肚子，這才發(fā)現(xiàn)，今日的粥水，格外的香甜。

    或許是沾染了魚香和rou香的緣故，這粥里竟也好像有了rou味。

    碗里只剩下了魚干和臘rou的時候，他才小心翼翼的，夾起魚干，放在嘴邊，輕輕一抿，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頓時傳遍了全身。

    他一丁點一丁點地咀嚼著，可時間過的極快，一會兒功夫，他的陶碗里便空空如也。

    肚子里，似乎還有某種說不出的rou香在蕩漾著，既有一種滿足感，又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一旁，有人拿手肘捅了捅劉建業(yè)。

    劉建業(yè)這才回神過來，側目，卻見自己的爹不知何時，蹲在了他的身邊。

    他爹劉儉碗里的粥也早已吃空了。

    不過卻還剩下吃了小半的咸魚和臘rou。

    “娃，吃。”

    劉建業(yè)吞咽著口水，看了一眼，卻是搖頭。

    劉儉罵道：“你這驢日的，咋就不聽話！叫你吃便吃，啰嗦什么！待會兒吃飽了，乖乖地跟著兩個大夫做活，他們是穿長衫有本事的人，跟著他們，將來你定有出息。”

    劉建業(yè)還是執(zhí)著地搖著頭，道：“爹，你吃?！?/br>
    劉儉錯愕地看了一眼劉建業(yè)，陡然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其實早已在不知覺地長大了，再不是那個腳步蹣跚，流著鼻涕，永遠跟在他這個父親后頭胡鬧的娃娃了。

    猛然之間，劉儉眼眶有點酸澀，他耷拉著腦袋，嘆了口氣道：“是俺沒用，沒出息，這輩子也沒教你吃過幾回rou，是借了天恩和太平府，才教你能有幾口rou吃，哎……”

    說著，狠狠地擦拭了早已控制不住往下掉的淚。

    “一起吃吧?！?/br>
    “噢?！?/br>
    父子二人，躲在墻角，低頭窸窸窣窣，像一對賊。

    當日，錦衣衛(wèi)王武在給南鎮(zhèn)撫司的奏報中寫道：今日發(fā)放魚rou，上下為之一振，有煥發(fā)新生之景象，軍民人等，無不精神奕奕，生龍活虎，所設路橋，挖掘之溝渠，無不進展神速，今日所見，無不有人心在我之感。即便以往混雜其中的某些閑漢，歷來務工粗懶，不肯盡力。而今亦肯效命，不亦樂乎。

    王武寫完，似乎意猶未盡，又添加了自己的感觸：現(xiàn)在思來，日復一日之宣教，不如三餐魚rou之功。

    寫完，收工，命人將奏報火速送往棲霞。

    ……

    今日，知府劉進顯得有些神志不清起來。

    他已得到消息，似乎太子殿下也隨軍而來，因而，他匆忙去了城東拜見。

    只可惜，人家沒理他，連軍中都進不去，只一句敢出入軍中者死。

    這一下子，劉進有些急了。

    等他撲哧撲哧地回到了知府衙門的時候。

    周舉人卻已到了。

    劉進皺著眉，不得不來見他們。

    彼此寒暄過后。

    提及到了太子。

    周舉人顯得很不滿意：“太子乃儲君，當親近賢人，遠離小人?？扇缃瘢瑓s以騎射為戲，混跡軍中，這與漢靈帝又有什么分別？”

    讀書人言談，最愛用典，這周舉人提及到了漢靈帝，知府劉進人等，便立即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這位漢靈帝劉宏，曾在后宮仿造街市、市場、各種商店、攤販，讓宮女嬪妃一部分扮成各種商人在叫賣，另一部分扮成買東西的客人，還有的扮成賣唱的、耍猴的等。而他自己則穿上商人的衣服，裝成是賣貨物的商人，在這人造的集市上走來走去，或在酒店中飲酒作樂，或與店主、顧客相互吵嘴、打架、廝斗，好不熱鬧。劉宏混跡于此，玩得不亦樂乎。

    在讀書人眼里，這樣的行為，便是不務正業(yè)。

    當然，太子現(xiàn)在的行為，其實和這些也差不多，甚至可能還要可惡，畢竟這軍漢丘八，和這集市里的賣唱伶人，亦或商賈更為卑賤。

    劉進嘆了口氣，眼中也透著不滿，卻只道：“慎言吧，今時不同往日了?！?/br>
    周舉人自也是明白，也就點到即止，卻道：“劉公，太平府是否還有消息？”

    劉進眉頭一挑，奇怪地看著他道：“怎么？”

    周舉人眼帶憂慮地道：“我等舍盡家財，購糧這么多時日，卻為何……這太平府之糧，依舊還是供應不絕？”

    劉進擰眉，認真地想了想道：“此事確實蹊蹺，不過料來，這糧是要盡了。”

    周舉人嘆道：“可現(xiàn)在……哎……”

    說是說糧要盡了，可怎么還有？

    周舉人心里焦躁?。?/br>
    見周舉人等人都憂心忡忡的樣子，劉進安慰道：“爾等都是讀書人，見多識廣，這天下之糧多寡，難道心中沒有數(shù)目嗎？購置了這么多的糧，這太平府又從哪里來的這么多的余糧？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br>
    周舉人細細一思，也不禁點頭，而后道：“學生等人，還有一事?！?/br>
    “但言無妨?！?/br>
    周舉人嘆了口氣道：“唉，此次購糧，實在損失巨大，所以學生在想，以現(xiàn)在的糧價，只怕還無法挽回此前的損失，等到太平府糧盡，怕是這糧價還要再漲一漲。”

    “這是你們的事?！眲⑦M心中了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模棱兩可地道：“本官為一地父母，只管維持百姓福祉?，F(xiàn)如今，爾等百姓損失慘重，彌足一些損失，也是應當?shù)??！?/br>
    周舉人大喜，正要多謝。

    卻在此時，有人匆匆而來，口里焦急地大呼著道：“老爺，老爺……”

    來人是一個文吏，此人算是劉進的心腹，其他的差役，或許已生了雜念，可這文吏，對劉進卻依舊死心塌地。

    劉進端起茶盞，呷了口茶，對這匆忙而來的文吏壓了壓手，才風輕云淡地道：“何事啊？”

    文吏喘了口氣，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今日……聽聞……聽聞……城外流民的伙食，竟有改善?！?/br>
    劉進和周舉人等人，依舊不動聲色。

    劉進嗤笑道：“改善就改善，那又如何？”

    文吏卻是結結巴巴地道：“可今日清早，除了一碗粘稠的米粥，還有魚rou，那魚有半個拳頭大，rou也有一塊。正午的時候，是白米飯一碗，也有魚rou。對啦，還添了一個烤紅薯。連晚上的食譜也張貼了出來，依舊還是有魚有rou，那邊說了，說是沒有魚rou，長不了氣力，尤其是孩子，在長身體的時候，所以太平府那邊，緊急運送了許多車的魚rou來……”

    此言一出，劉進等人，臉色驟變。

    在古代，魚還好說，這rou……簡直就是頂級的奢侈品。

    在這種大災之年，誰敢奢望這種東西？

    就算是一般的尋常小地主，也只有過年才能吃上這等東西。

    可現(xiàn)在……居然給流民們供應了這個……

    周舉人只覺得自己的腦袋發(fā)昏，似有鐵錘，狠狠地捶打著他的心口。

    他捂著自己的心口，想到了一件極可怕的事。

    而后，他努力地道：“他們……他們不是沒有糧了嗎？怎么……怎么還有魚和rou……這……如何可能……”

    這文吏哭喪著臉道：“那邊說是敞開來吃，陛下和蕪湖郡王殿下但凡有一口飯，也絕不餓死一個流民！”

    轟隆……

    周舉人覺得兩耳在嘯叫。

    他睜大了眼睛，而后竭斯底里地咆哮了一聲：“作孽啊，這是喪盡天良！”

    第467章 斷脊之犬

    周舉人的哀嚎，立即讓這廨舍里，多了幾分悲戚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