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先生 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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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 她由衷地這樣說到。 佟聞漓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來面對她,她戴上面具地笑,在那一刻像是情緒穩(wěn)定的成年人一樣。 “什么時候走?” “等畢業(yè)儀式一結(jié)束?!?/br> “那我還能送上你,我去日本的簽注7月份才下來?!?/br> “去日本?”佟聞漓同樣對這個消息措手不及,“你去日本干什么?” “ken新簽的俱樂部在日本,我們打算去那兒定居。” “要去新的地方生活了嗎……”佟聞漓念念有詞,“那你去了日本之后,有什么打算嗎,還做音樂嗎?” “不做了,等樂隊招到了靠譜的主唱之后,我就可以徹底退出了,我想招個男主唱?!?/br> “為什么?” “女孩子在這一行太難混了。” “那你呢?” “我?” 她聳了聳肩,輕松地說:“我不唱歌了?!?/br> 佟聞漓站在那空曠的白玉地面上,看著兩個孤單的身影倒影在地上,她低垂著頭,想起她們曾經(jīng)那一場叫做意外的相遇,想起那天夜里她給她唱她的原創(chuàng)歌曲,想到那孤燈下她堅定的認(rèn)為,煙煙是那只羽毛鮮艷無法被關(guān)住的鳥兒。 “瞧你那樣?!比顭熥呱锨皝?,拍了拍佟聞漓的胳膊,“飯都吃不飽,現(xiàn)在誰還唱歌啊。那是好事,我只需要在家當(dāng)全職太太就可以,再也不用過朝不保夕的生活了?!?/br> 阮煙聲音微微上揚,像是努力在表達(dá)她對于那種生活的羨慕,但她還是沒學(xué)會怎么真的去真的流露出對于“做全職太太”這件事真的熱愛和喜歡,所以她用那樣的語氣說那樣的話的時候假得要死。 “真的不唱歌,不做音樂了嗎?”佟聞漓依舊沒有放棄,說那樣的話的時候甚至頭也沒有抬。 “別可惜,我折騰了這么多年,要是能做出來,早就做出來了,我放棄了,我投降,確定我不適合這一行,阿漓,挺好的,我去找找看人生有沒有另外一種存在的意義。ken等我太久了,我已經(jīng)浪費了他好幾年的青春了,我不該總是那么自私地總是希望再給我一點時間,總是去想象或者再過一年,再過半年,甚至再給我兩個月、一個月,或許明天,我就成功了呢?但明天永遠(yuǎn)都來,我卻永遠(yuǎn)都是老樣子?;蛟S我真的沒有天賦,也沒有這樣的能力能在這一條路上走,我已經(jīng)收起我的天真了。小玫瑰,別為我難過,就向我不為你的離別而難過一樣?!?/br> 可事實上,他們要怎么才能不去難過呢。 煙煙一定會為她的離別而難過,她也一定會為了煙煙的放棄而難平。 只是那是誰都不能干預(yù)誰而做出的決定。 但世界那么大,未來山高水遠(yuǎn),要再見一個人,真的好難。 * 阮煙回了河內(nèi)繼續(xù)招募樂隊的主唱。 即便她要走了,排練還在繼續(xù),鼓手阿奇一早上來就對著前不久他們寫出來的歌一頓敲,架子鼓乒乒乓乓的不像是正兒八經(jīng)的演奏,更像是阿奇宣泄某種情緒一樣。 “阿奇?!比顭煶雎暸u他,“不知道心疼東西。” 阿奇把那鼓棒丟到一邊,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垂頭喪氣地說道:“煙,招人都招了兩個月了,你到底要找什么樣的人啊?!?/br> 貝斯手調(diào)著音:“阿奇,你急什么,總不能找個比煙嗓音條件差的吧,找的人要是唱不出我們剛寫的這首歌,那我們后面還怎么玩。” “去哪兒找個比煙嗓子更好的,都找了兩個月了。要我說,這首歌是煙寫的,也就她能唱,別人都不行?!?/br> 貝斯手看了一眼一直抱著把吉他對著舊工廠泄進(jìn)來的陽光的人的背影,踢了一把阿奇的腿,示意他別再說了。 “繼續(xù)練吧?!彼袷菦]聽到他們剛剛說的話那樣。 阿奇撇撇嘴,拿起鼓棒打了個轉(zhuǎn),破舊工廠原先雜草叢生的日暮下出現(xiàn)一個女孩的身影,她把頭探進(jìn)來,脖子上的那串貝殼吊墜蕩漾在夕陽下,白貝殼反射著明晃晃的光。 她禮貌地開口:“請問一下,這里是招主唱嗎?” 阿奇聽到聲音后,高興地正要上去迎接,阮煙卻冷漠地說:“不好意思,我們不招女主唱?!?/br> 面前那個一頭齊劉海的女孩子完全進(jìn)來了,她手里還拿一把吉他,她纖細(xì)的四肢和她身邊的吉他形成對比,阮煙猜想她年紀(jì)大約十七八歲。 “為什么?”對面姑娘堅持道:“我不比男生差的?!?/br> 阮煙抬眼看她,年前的姑娘眸子里滿是倔強和不服,跟從前剛進(jìn)入這行的她一模一樣。她把目光收回來,落在自己面前的曲譜上,淡淡地說:“女孩子在這一行沒有市場,出頭難?!?/br> “我能力還不錯?!彼龍猿值?。 “那你就更難出頭了?!比顭熁厮澳汩L得漂亮,能力又不錯,難免心氣高,讓你陪別人喝酒,你喝不喝,讓你扯緋聞炒作,你炒不炒。如果你的回答都是不,只是想寫歌、唱歌,那我勸你,把音樂當(dāng)成一個愛好,找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別聽過幾首搖滾樂就夢想著背著把吉他浪跡天涯。” 她說了這許多,人從高凳椅子上下來,隨手要去收那曲譜。 那小姑娘卻來到她的面前,抓住她要掀走曲譜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到:“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我還是想試試,那跟我是女孩子還是男孩子都沒有關(guān)系?!?/br> 她是如此篤定且熱忱,這讓阮煙想到自己。如果有人也能給她一個機會就好了,不是輕飄飄地用性別來判斷她,給她框定女孩子應(yīng)該做什么而不應(yīng)該做什么的標(biāo)準(zhǔn),告訴她女孩子到了年紀(jì)就要去結(jié)婚要去生孩子而不是荒唐地還去追求什么叫做夢想的東西,如果她從前得到過這樣一個機會就好了。 阮煙最后還是把拿著曲譜的手放下了,她把她的原創(chuàng)歌給她,依舊沒什么表情地說:“副歌部分試兩段,不行就滾蛋?!?/br> 對面那女孩子沒想到她會同意,征了一下后她連忙拿過曲譜。 阮煙這首曲子,副歌的調(diào)不低,轉(zhuǎn)音也多,極為難唱。 她沒給她多少時間,就讓樂隊其他成員開始準(zhǔn)備。 阮煙撥了第一個和弦,她淡淡地瞥對面的姑娘一樣。 但沒想到她很快就跟上她手里的節(jié)奏,有條不紊地貼著那旋律的開嗓。 女孩子的聲音不夠硬朗,沒有撐起這首歌內(nèi)涵的生長力,但比從前來面試的任何一個男主唱唱的都要好,畢竟在這樣倉促的時間里接觸一首從來沒有聽過的歌,還要理解歌里的情緒,這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了。 副歌結(jié)束的時候,女孩子仰著頭把最后那個高音努力地表達(dá)到她理想中的水平,瘦削的臉頰兩旁因為她的用力而青筋暴露。 阮煙的吉他弦在那半場落幕中斷了。 斷了的弦古怪難聽,小團隊里沒人敢說話,夕陽光里的世界跟突然失聲了一樣。 阮煙卻停下來,曲子只是唱了一半,她卻默不作聲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那個女孩一臉不解地望著他們。 貝斯手過來伸手:“歡迎你的加入?!?/br> 那女孩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呢,只見剛剛臉色不好不給她機會的人此刻卻一言不發(fā)地背起吉他,孤孑地走進(jìn)夕陽里———— 像一場要碎的泡沫。 ——— 佟聞漓把自己在河內(nèi)的那家小花店轉(zhuǎn)讓給了小凋。 一年后的小凋已經(jīng)不是學(xué)徒了,她跟著佟聞漓學(xué)了那么久,已經(jīng)能獨立接活了。 但當(dāng)她知道佟聞漓真的要離開的時候,說什么也不肯接手她的店,她說當(dāng)初要不是阿漓姐可憐她,她根本沒法找到能自力更生的工作,現(xiàn)在或許早早地就已經(jīng)被家里嫁出去了。 她用完了店里的一包紙巾,哭得梨花帶雨的,佟聞漓給她遞紙巾也遞不過來:“我又沒說說白給你的,我折了個價,你瞧瞧?!?/br> 小調(diào)了那價格后哭得更大聲了,說那還是給她占便宜的。 “給你打折是應(yīng)該的,不是你的話,我還得重新找人去盤我的店,一來二去,要費我不少的光景呢。我那些熟悉的客人還得你去幫我做個人情繼續(xù)服務(wù),他們幫了我很多,但我不能一一去道別了,花店的租期優(yōu)惠期還有一年,趁著這一年,你多攢一點錢?!?/br> “謝謝您,阿漓小姐?!?/br> “謝什么?!辟÷劺煨π?。 窗外的樹木越來越翠綠,夏天又要到來了。 佟聞漓往前一步,走到那對外開的原木色方窗下面,她想起從前最愛在這里聽著雨看書,她看得累了疲倦了的時候就揉揉眼,往街口那兒看,看看會不會有一個男人,帶著一把黑傘,穿過蒙蒙的雨季,來到她的窗前,撫平她所有的憂傷。 河內(nèi)她名下還有一套小公寓,是他讓人買給她的,那公寓她幾乎都沒有怎么去住過,原先買下來的時候是什么樣的,現(xiàn)在就還是什么樣的。 她沒進(jìn)去過,直到她委托了中介把那公寓賣了之后,那中介打到她賬戶上的那好大一筆錢才讓她知道,他給她買的公寓那不是什么“小公寓”。 那應(yīng)該是他挑選了很久的吧。地段、采光、戶型應(yīng)該都是最好的吧。他送的東西變成賬戶里沉甸甸的錢的時候,她竟然一點都不為現(xiàn)金的爆增而開心,反而有點后悔,她為什么把他送的東西賣了。 誰讓他送的東西,總是這樣的厚重,幾處不動產(chǎn)全是她帶不走的東西,只能變賣。 她又想到她從巴黎出發(fā)前,他給自己的那個基金賬戶,他說這個基金賬戶每年都會分一筆錢進(jìn)來,亞洲正在鬧金融危機,財富顧問大概的投資方向會從黃金入手,后續(xù)國內(nèi)的房產(chǎn)也會有很大的上升空間,她拿著這個基金賬戶,只要她不是每天都去買樓的話,里頭的儲蓄和產(chǎn)生的收益已經(jīng)夠她用的。 那起止是夠她用了,佟聞漓后來才知道,她這一輩子都用不完這些錢。 所以她在要賣西貢那棟別墅的時候,她猶豫了。 那房子的一磚一瓦、一花一草都是他找人設(shè)計的,每一樣都過過他的眼,經(jīng)過他的點頭。哪兒是長廊,哪兒是花園,甚至花園里種的是什么玫瑰,房間里的家具用的是什么樣的配色,那都是他親力親為盯著的。 簽售賣合同的時候,對方買家是一個來越南做生意的英國人,她很喜歡這棟房子,據(jù)說要買下來送給自己的女兒當(dāng)十八歲成人禮物,因此出手很大方。 但她最后,還是沒舍得。 她寧可它空在那兒,遙遠(yuǎn)地裝滿她在這兒的所有留念和記憶,也不想它變成別人的禮物,去討好和取悅別的姑娘。 她臨了反悔惹得買家很不高興,他們憤怒離席。 來福在他們身后吠叫著,驅(qū)趕著它心目中的“不速之客”,見他們走遠(yuǎn)了,才把自己那個睡習(xí)慣了的窩拖出來,自己鋪好,然后坐在那兒,安靜地看著佟聞漓。 熱帶植物高大蔥綠,遮住了西貢白慘慘的日頭。 佟聞漓摸摸來福的腦袋:“自始至終,我能帶走的,就只有你而已呢小來福?!?/br> “我們要再換一個地方生活了。” “不過這次,我們不漂泊了。” “你喜歡嗎?” “來福,不再漂泊的人生,你喜歡嗎?” * 畢業(yè)儀式在蟬鳴中到來。 學(xué)校在這一天準(zhǔn)許家長一起進(jìn)來參觀合照。 孔榕幾乎把他們?nèi)叶冀衼砹?,她文藝團里工作的mama,他當(dāng)教授的爸爸,以及她那個小有名氣的商人舅舅……一家人都坐在臺下,盼著校長叫到孔榕的名字上去撥穗的時候,在臺下熱烈地給她鼓掌,慶祝她終于學(xué)有所成。 不光是榕榕,其他的同學(xué)也來了很多自己的親朋好友。在那個年代,能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大學(xué)的父母大多殷實,社會地位也都不低。 佟聞漓擠在一群精英父母帶出來的精英小孩中有些格格不入。 她望著自己身邊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出神。 沒關(guān)系的,即便無長者親人為她欣慰和高興,也沒有關(guān)系的,她依舊是今年這一屆學(xué)校評出來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 她放下手里的東西,在老師的安排下,跟著所有的畢業(yè)生一起排起長長的隊伍,他們在那兒分享著畢業(yè)的快樂,期盼著等著校長為他們撥穗,好像那樣的儀式一落下,他們能勇敢地單槍匹馬出去闖蕩世界,開辟人生。 快輪到她的時候,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沒想到她也還是那樣緊張和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