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逕道：“回父皇，正如許侍郎所言?！?/br>
    皇帝看向宗祿，兩道深溝的眉頭緊蹙，眸帶冷銳，竟是冷笑了一聲，“宗掌印，明妃既然在崖底，那和景王墜崖的女子又是誰？她的衣著打扮為何與明妃一樣？”

    帷帳里的氣氛頃刻間沉厲下來，在場的人都心思各異。

    他們都想聽一聽，宗掌印如何說。

    只聽皇帝續(xù)道：“還是說，明妃不愿和親嫁入北涼，是以，與宗掌印私下商量了此計，借景王刺殺的時機(jī)，假死離開北涼？你們再反過頭來，將朕一軍？！”

    說到最后一句，皇帝的聲音驟然沉了下去，就連屏風(fēng)內(nèi)的席醫(yī)官也嚇了一跳，手中的動作不免重了一下，只聽一道吃痛的輕哼響徹帷帳內(nèi)，緊跟著席醫(yī)官慌亂的聲音傳了出來，“臣無意之舉，請明妃娘娘恕罪?！?/br>
    宗祿面具下的臉色幾不可微的沉了幾分，轉(zhuǎn)頭看向駿馬馳騁圖的四扇屏風(fēng)，淺薄的唇不由得抿緊了些。

    方才帷帳里很靜，明妃那一聲極低極輕的哼聲傳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褚逕低著頭，鼻尖處的血腥味濃郁的散不去，就連骨頭縫里都外溢著陰森森的煩躁。

    從獵場趕回來的路上，他好幾次都想將明妃扔下去，活活摔死她。

    有那么一刻，他真后悔找到這個女人，給自己添了這么一個麻煩！

    皇帝沉聲道：“明妃怎么了？！”

    席醫(yī)官有些惶恐道：“回陛下，是臣方才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傷著娘娘了。”

    皇帝又問：“明妃醒了？”

    這次不是席醫(yī)官的聲音，而是明妃的聲音，“回陛下，臣妾醒了?！?/br>
    那聲音虛弱無比，入了人耳朵里，聽著軟軟糯糯，氣若游絲的游離之感，只叫人覺得下一瞬便會消香玉損。

    皇帝起身走進(jìn)駿馬馳騁圖的四扇屏風(fēng)內(nèi)，明黃色龍袍邊角從屏風(fēng)后閃過時，宗祿眸底閃過一抹凜冽的殺意，垂在身側(cè)的雙手也忍不住蜷緊了幾分。

    方才凝滯的空氣如一把拉滿的彎弓，手指一松，弓弦一觸即發(fā)的緊繃時刻，卻是被明妃的一道輕哼聲打斷了。

    沈默躺在榻上，衣襟半敞著，露出猙獰的傷口，席醫(yī)官已將傷口周圍的鮮血清理干凈，可那傷勢瞧著仍觸目驚心。

    她臉色蒼白，眼尾細(xì)微處都泛著密密麻麻的疼痛，手臂無力的搭在榻邊，手指正常的彎曲著，每一根纖細(xì)的手指上都染著鮮紅的血液。

    皇帝眉頭緊皺，此刻的明妃就如易碎的上等瓷器，稍稍一碰，便會支離破碎。

    席醫(yī)官與下手看見皇帝進(jìn)來時，驚得退到一側(cè)，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皇帝走到榻前站著，居高臨下的看著明妃清麗芙蓉的精致五官，眼眸在她蒼白的唇畔上落下，又徐徐往上，挺立的鼻尖，如扇羽輕顫的瀲滟水眸里是難以掩飾的痛楚，青黛細(xì)眉因為疼而微微蹙起。

    皇帝忽然間彎下身，眉目冷沉的看著她，“既然明妃醒了，那便告訴朕，你為何會在崖底？與景王一同墜崖的女子又是誰？”

    屏風(fēng)外，褚逕低著頭，淺薄的唇角斂著譏諷的弧度。

    他倒要聽聽，這女人如何向父皇解釋。

    許玄幟站在原地，微抬著頭，晴朗的眉眼不著痕跡的看了眼立在帳簾不遠(yuǎn)處的宗祿，瞧見他一直看著屏風(fēng)的方向，他臉上帶著半張面具，看不到臉上的神情，唯有垂在身側(cè)的手掌蜷緊了幾分。

    他搭下眼簾，眸光微閃了幾下后，眉心卻是輕蹙了一下。

    似乎有點麻煩。

    不過——

    就看明妃能否應(yīng)付了。

    屏風(fēng)內(nèi)異常的寂靜，皇帝始終微彎著脊梁，一雙常年侵染在朝堂里的威嚴(yán)龍目盯著沈默，似是想要從她的眼里看出什么。

    沈默迎著皇帝毫不遮掩的探究目光，臉上一片坦然，眉心漸漸浮上了哀傷，說話的音兒竟是帶了些哽咽，“是裳兒死了，她為了救臣妾，和景王同歸于盡了?！?/br>
    說話間，她止不住的哭出聲，眼淚順著眼尾滑落到鬢角，落下一道道淚痕。

    皇帝眉峰舒展了一絲，甚是疑惑的道：“哦？裳兒，朕記得你身邊就一個貼身宮女，好像叫——”

    他一時間忘了那宮女的名字。

    廖公公的聲音從屏風(fēng)外傳來，“陛下，那宮女叫幼容。”

    “對，幼容。”

    皇帝笑著，可眼底卻是冷然一片，“朕怎從未見過明妃口中的裳兒？”

    沈默的眼神毫不避諱，就這么坦蕩蕩的迎視著皇帝懷疑的目光，帶著虛弱的細(xì)絲哭腔續(xù)道：“裳兒是母后為臣妾培養(yǎng)的死士，常年待在黑暗中從不露面，臣妾在西涼時，雖然不常出宮，可卻喜好騎射，時常與幾位弟弟同一些世家子弟去圍場狩獵，母后擔(dān)心臣妾，是以，便養(yǎng)了裳兒，只要臣妾去騎射，裳兒的著裝打扮便會與臣妾一樣，為的便是在危險時刻，能替代臣妾抵擋一切危險，還能利用與臣妾一樣的裝扮去迷惑敵人，她為了救臣妾，與景王雙雙墜崖”

    她的眼里蘊含著幾滴淚，如同晨曦的朝露落在碧綠的葉角上，眼睫輕顫間，淚珠便滑向鬢邊，染濕了鬢邊的一縷發(fā)梢。

    “裳兒的存在除了母妃以外，誰也不知，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西涼問上一問?！?/br>
    皇帝道：“朕有說不信嗎？”

    他伸手輕輕擦拭沈默眼尾的淚水，溫?zé)岬难蹨I沾染在指腹上，像是一汪溫泉潑進(jìn)他的心里，就連眸底的那一抹威嚴(yán)的冷厲也淡去了一些。

    復(fù)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