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便急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婁簡(jiǎn)尋了一處坐下，靠在憑幾上，“折子遞到圣人面前，你阿耶和阿兄將要面對(duì)的疾風(fēng)驟雨，遠(yuǎn)不止眼下這幾句咄咄逼人?！?/br>
    夏驚秋愣在了原地，怒氣被澆滅了一半。他像孩子一樣抱怨起來：“我就是瞧不慣他們上下沆瀣一氣的樣子。為官者應(yīng)為百姓眼耳口鼻，聽民意，解民事，排民憂，立身立本立國。那些圣賢書他們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羽翼未豐之前，須得斂起鋒芒。即便是樹大根深，也防不住小人背后捅刀子?！眾浜?jiǎn)往夏驚秋面前遞了一盞茶，“夏小郎君和我不一樣，我與二五相依為命，四海為家，小郎君卻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顧，日后還會(huì)娶妻生子，自立門戶，成為一家之主，到時(shí)候府中上上下下都要受你庇蔭，稍有行差踏錯(cuò)，便是賭上了一府人的性命?！眾浜?jiǎn)摩挲著指尖，眼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顧忌旁人便連自己都做不得了嗎？這是什么道理？”夏驚秋抱著雙臂，滿臉不悅，“還有，我什么時(shí)候說要成婚生子了?！?/br>
    婁簡(jiǎn)托腮打量著夏驚秋的神情。他像是被蟲咬了，渾身不自在，夏驚秋揉搓著臂膀：“你看著我干嘛？”

    “沒什么，就想看看你這張狂的樣子能到幾時(shí)？”

    “張狂？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br>
    “罷了，和你一個(gè)黃口小兒爭(zhēng)論高低做什么。”婁簡(jiǎn)將話原封不動(dòng)地還給了夏驚秋。

    夏驚秋吃癟，可又辯不過婁簡(jiǎn)。他賭氣道：“倒不見得你也這般揶揄許一旬，我日日守著你，愣是沒聽你一句好?！?/br>
    婁簡(jiǎn)到喝到嘴里的茶全然灑了出來。她瞧著夏驚秋如同小嬌妻的模樣，哭笑不得。

    “秋哥兒，秋哥兒。京中來信了！”金寶的聲音隔著大老遠(yuǎn)便能聽得一清二楚。

    夏驚秋拆開信封，其中是一封蓋了紅印的調(diào)令。婁簡(jiǎn)只瞧見了一角，便道：“小郎君這是又升官了！”

    “可不是嗎！”金寶踮起腳尖，念著紙上的文字：“岑州司馬夏驚秋平亂有功，年后出任涼州……涼州長(zhǎng)史?！苯饘毮樕系呐d奮藏不住，“秋哥兒，秋哥兒，咱們離回京不遠(yuǎn)了。”

    夏驚秋反倒高興不起來，他將調(diào)令扔在一旁，試探性地問著婁簡(jiǎn)：“你……打算去哪兒？”

    第二十五章 年節(jié)

    “沒想好，總之，岑州是不能待了。赤羽宗受了重創(chuàng)，尋仇的人怕是t很快就要到了?！?/br>
    “那……你……”夏驚秋欲言又止。

    “或許往更南邊去吧?！?/br>
    夏驚秋攥著袖口，心里空了一截。涼州在岑州北邊，而婁簡(jiǎn)要去南邊。

    這一別，又不知什么時(shí)候能再見。

    “還有十來日便是年關(guān)了，過完年再走吧。”夏驚秋說完，好似期待著什么，心中忽冷忽熱，盯著婁簡(jiǎn)的眼神又躲到了地上。

    “也罷，許一旬愛熱鬧，州城里過年，定是正中他下懷。”

    新春時(shí)分，又正巧“六麻子”這顆毒瘤被鏟除，這一年的岑州新年格外熱鬧。

    店鋪競(jìng)售新歷、諸般大小門神。斑斕金彩縷花、桃符爆竹讓人目不暇接。城中各坊內(nèi)，家家戶戶都掛起了臘貨，魚羊豬牛色澤誘人，吊得人饞蟲都爬了出來。

    除夕這日，家家戶戶一大早便生了炊煙。金寶和許一旬上街買了一堆竹竿，二人一通忙活，裁成了幾十只小竹筒。

    金寶又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竹節(jié)擲進(jìn)火堆，迸出一陣金紅色的小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喜慶。

    街上響起銅鑼，許一旬和二五趴在墻頭上往外張望，外頭有人喊著：“儺戲班子來了！”那人正說著，自遠(yuǎn)處來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duì)伍。

    兩層樓高的花車被裝飾成了一朵巨大的荷花?；ㄈ镏杏形杓?，著黃色彩衣，翩翩起舞。

    走在花車最前頭的是一對(duì)男女，帶著老翁老婦的面具，儺翁儺母踩著八卦步開路，身旁是數(shù)十個(gè)帶著孩童面具的護(hù)僮侲子圍著打轉(zhuǎn)。

    一旁，則是白面紅唇笑臉菩薩、怒目金剛、黑面三首神、鬼目羅剎、開山莽將，山川湖海里的精怪、黃卷青燈下的神明，浩浩蕩蕩近百個(gè)形態(tài)各異的儺面舞者，他們有人拿棍、有人持旗、有人握斧，鈴鐺鼓聲如雷鳴陣陣。

    面具之上，怒、喜、嗔、悲像活人的面容一般，眾人邊走邊彈唱。許一旬從墻頭上跳了下來，問道：“他們?cè)诔裁?？?/br>
    “大概是從遠(yuǎn)處來了一群鬼，長(zhǎng)得千奇百怪的。叫鐘馗，守住門，打斷肋骨拔舌頭，一腳踹出千里外?！苯饘毥忉?。

    “這大過年的干嘛還要驅(qū)鬼趕鬼?！?/br>
    “咱們中原同你們鶴拓不一樣，過年驅(qū)邪，納慶祥瑞無災(zāi)厄?！?/br>
    眼瞅著子時(shí)將至。夏驚秋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牢丸

    牢丸：餃子

    ：“吃牢丸，吃福氣?？靵韲L嘗我的手藝。”他迫不及待地朝著婁簡(jiǎn)碗里夾了一只牢丸。

    許一旬用力咬了一口，牢丸內(nèi)餡隔得牙疼。他捂著牙道：“這牢丸里怎么還有錢？”

    “六十只牢丸里只有一枚包了銅板，誰吃到便是明年最有福氣的人?！毕捏@秋從懷里掏出幾個(gè)紅紙包好的碎銀子扔給金寶和許一旬。

    “你們中原人過年還有錢拿？”許一旬趕忙搓起手里的銀子，他疑惑道：“為何不給阿簡(jiǎn)？”

    “只有年長(zhǎng)的給年紀(jì)小的，哪有本末倒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