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下官天生膽小?！鼻夭r笑道，“夏長史，前頭就到了?！鼻夭破疖嚭?，指著不遠處的碼頭道。

    湖風裹著魚腥味撲面而來。近處，船舶鱗次櫛比，擋住了日頭；遠處的船只又小又淺，像棺材一樣飄在水上：“我要尋賀穆先，你帶我來這做什么？”

    “長史有所不知，賀家的木材生意好，這幾年賺了不少錢，便在碼頭邊上開了個租借船舶的生意，與那房家的漕幫一唱一和，包攬了咱們縣的水上生意。”

    “房家？房婉兒家？”

    “正是。”秦昌點頭，又抹了一把汗。

    “說來，秦縣令到底在怕什么？只不過是讓你引個路，你就嚇成這樣?！?/br>
    “惹上這的鬼新婦，沒一個有好下場的，下官能不怕嘛?！痹捯魟偮?，車窗外便湊上來一張人臉。他下顎擱在邊窗上，寸長的舌頭伸到車內(nèi)來，滿口黃牙暴露在夏驚秋面前，隱約泛著惡臭。

    “你在，找什么？”他僵直的姿態(tài)叫人毛骨悚然，雙目從左移到右，咯咯發(fā)笑，重復道，“你在，找什么？”

    秦昌被嚇得一激靈，扯著夏驚秋的衣袖擋在面前，他瞧清來人，怒斥道：“嚴吾！你要嚇死個人??！”

    “嚇死個人，嚇死個人，嚇死個人……”嚴吾將一手伸進邊窗里，想要抓住秦昌。

    “你是誰？”夏驚秋握住了嚴吾的手腕。

    “嚴吾，賀夫人的弟弟?！?/br>
    夏驚秋見著了賀穆先。他年近六十，雙眉濃密，偌大的耳垂十分有佛像。嚴吾雖然癲狂，但看起來被照顧的很好，即便緞錦紋的圓領(lǐng)袍被扯得東倒西歪，也能瞧得出那衣裳日日有人漿洗。

    “阿吾啊，你來這做什么？”賀穆先拾起嚴吾的一縷碎發(fā)，捋向發(fā)髻。

    “抓魚，抓，抓魚?！眹牢嵋贿吪氖?，一邊跑向碼頭邊。

    賀穆先朝著夏驚秋與秦昌草草拜了兩下：“兩位稍等，在下去看看?！彼辛藘蓚€小廝，捂著幞頭跟著嚴吾跑去。

    “夏長史，您看，這就是鬼新婦禍害的?！?/br>
    簡直是無稽之談。夏驚秋瞥了秦昌一眼：“細說來聽聽?！?/br>
    “被那鬼新婦禍害過的人家都沒有什么好下場。嚴家小兒就是那個嚴吾，瘋瘋癲癲了十數(shù)年。鎖匠姜家全死絕了，漁戶湯家的耶娘捕魚時船塌了，全家就剩下了一個人，還有那豆腐西施的姨母在康城混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哦，還有房家，房公智常年染病，全身無力寸步難行，還眼歪嘴斜，話都說不利索。家里又無男丁，生意全靠著二姐兒周旋。您說，這不是家家戶戶倒了大霉嘛。真是造孽喲?！鼻夭嬷目?，“下官剛才，也真是差點被嚴吾嚇死?！?/br>
    “所以，十年以來，秦縣令從未徹查此事？”

    “冤枉，冤枉啊，下官查過，真的查過?！鼻夭帜_并用，慌忙解釋，“兩年前，就是房婉兒死的那次，房家二姐房嫣兒連著幾日上衙門喊冤，我那登聞鼓都要被敲爛咯！她見人就說她阿姐是害死的，勸了好幾次都不成，正巧，那時縣衙里來了個黃毛衙役，叫，叫苗廣義，他對此事頗為重視，下官便派他去查，可沒成想……”

    “沒成想什么？”

    “苗廣義那日散值，夜路歸家時，遇到兩個醉鬼生事，被……被捶破了脾臟，給，給，給打死了?！鼻夭秸f越膽寒，“夏長史，您年紀輕輕前途無量，何苦蹚這渾水啊。”

    秦昌的神態(tài)不像有假。

    “兩位，對不住啊，我那小舅子神志不清。得罪了得罪了?！辟R穆先匆匆趕來，“這位郎君是？”

    “涼州長史，夏驚秋?！?/br>
    “長史安好?！鼻夭笆肿饕?，“方才阿吾沒有驚擾到長史吧?！?/br>
    “不妨事?！毕捏@秋看著遠處小廝陪同的嚴吾問，“賀丈果然是心善之人，先夫人故去那么多年，您還將小舅子照顧的這般好。”

    “阿吾可憐，耶娘走得早，從小是jiejie拉扯大的。如今在這世間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我既然是他姐夫，那便不能不管他。”

    “賀丈與先夫人感情甚篤。”

    “那是自然，咱們康城縣誰不知道，賀丈與賀夫人的佳話啊?！鼻夭谂愿胶停白孕【褪乔嗝分耨R，二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耽誤了二十年才走在一起，可惜……就差一點?！?/br>
    “哦？是嗎？”夏驚秋發(fā)問，“二人既然感情甚篤，那為何賀嚴氏是續(xù)弦夫人？”

    賀穆先提起這段往事并不避諱，坦然自若：“在下與原配夫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雖然相敬如賓，但……的確過的平淡，十幾年也沒個孩子。后來原配夫人因病亡故，阿吾的jiejie又恰巧成了寡婦，我們便想著莫要再磋磨歲月了，趁著還能生養(yǎng)，給嚴吾生個小侄兒，待我們百年之后，小侄兒還能照顧他?！辟R穆先搖頭嘆息，“天不遂人愿啊……”

    “嚴吾他……是天生癡傻？”

    “小時候挺聰明的，并未見癡傻的苗頭。嚴家岳丈還是咱們縣城中出了名的教書先生，我年少時曾在岳丈的私塾念過幾年書。”

    “后來為何變成了這樣？”

    “十幾年前，嚴吾阿姐的尸體，是他發(fā)現(xiàn)的。他當時受了驚嚇，救治不及時燒了五日，命是救回來了，可人傻了。我們也尋了許多大夫來診，可惜……十幾年過去了，沒有絲毫好轉(zhuǎn)的跡象?！闭f到這，賀穆先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