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是認得宋衍的，他就是死，也不會忘記這個人。

    君上不肯直接殺了他，要將他投入魔獄折磨，定是記恨當初自己派人暗殺宋衍的事，如今宋衍還能大搖大擺的出現(xiàn)在這里，可見君上是真的在乎宋衍。

    多么難以置信啊，像寂無歸那樣冷血無情的魔頭，竟會因為區(qū)區(qū)一世歷劫，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仙人。

    是他們看錯了寂無歸，才中了寂無歸的陷阱。

    宋衍不愿在這多做停留，直接開口：“你可知仙門內(nèi)應是誰？”

    鬼羅開口，是一股古怪嘶啞的氣音，他緩慢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大長老，和對方結盟之時，對方曾留下，一件信物，你只要拿到信物，交給仙門，自然，就知誰是叛徒。”

    宋衍：“信物在哪里？”

    鬼羅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我，有一個條件?！?/br>
    宋衍問：“什么條件？”

    鬼羅一只眼睛看著他，冷冰冰的：“殺，了我?！?/br>
    宋衍看出鬼羅一心求死，道：“我可以答應你這個條件，但我怎知你不會騙我？”

    鬼羅露出一個扭曲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我若是，騙了你，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這魔獄，受萬世折磨。”

    他仿佛害怕宋衍不信，又道：“我恨，寂無歸，不騙你?！?/br>
    宋衍緩緩點頭：“好。”

    魔仆有些不安的等候在外，沒多久就看到宋衍出來了，他沒有問宋衍和鬼羅說了什么，沉默不語的跟著宋衍離開。

    大門看守的兩個魔族看著宋衍背影，心情復雜，這

    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站著出來，不對，第一次看到活著出來的仙人，真不知道君上是怎么想的??！

    仙人可是他們魔族的死敵！

    宋衍離開魔獄之后，顯然沒了繼續(xù)閑逛的興趣，回到了魔宮之中。

    晚上照例準備了精美的食物，但宋衍還是一口未吃，他一直在思索鬼羅說的話。

    鬼羅說大長老和仙門內(nèi)應結盟之時，對方留下一件信物作為保證，但是這信物并不在這里，而是在魔域大長老的洞府里，可是魔域又在哪里？他如何能去？

    宋衍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

    看來想要弄清楚叛徒的身份并不容易。

    只希望宗曜那邊能小心謹慎些，切莫出事。

    寂無歸回到魔宮的時候，就看到宋衍垂眸坐在那，一副擔憂的模樣，心口頓時沉悶了會兒。

    他已經(jīng)知道下午發(fā)生的事。

    即便魔仆沒有跟在近前，未聽到宋衍和鬼羅說什么，但宋衍去見鬼羅的原因，不用說他也猜得到，無非是為了仙門內(nèi)應。

    為了宗曜。

    寂無歸根本不在乎那內(nèi)應是誰，如果那內(nèi)應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可能順手就直接殺了，但他不會特意去調(diào)查這個人的身份，那是仙門的事情，仙門自己內(nèi)部不平，出了叛徒干他何事？

    但是宋衍在意。

    宋衍分明心中怨他，卻與他虛與委蛇，都是為了宗曜，之前如是，現(xiàn)在也如是。

    可自己卻根本無法責備宋衍，宋衍如今還愿意同他做戲，而不是直接與他兵刃相向，他就該慶幸自己還有利用價值。

    寂無歸告訴自己，宋衍就是為宗曜做的再多，他們也只有朋友之義，宋衍心里喜歡的人是他，盡管他現(xiàn)在也不確定，宋衍是否還喜歡他……

    但至少宋衍不喜歡宗曜，不是嗎？

    寂無歸壓下心底澀然之意，裝作平靜的向宋衍走去。

    宋衍聽到動靜抬起頭，看到寂無歸，眼神微微一凝，他今日去了大長老的洞府，又去了魔獄，想必寂無歸已經(jīng)都知道了。

    不知道寂無歸會如何說？

    但寂無歸走過來，視線掃過桌上的飯菜，只是道：“不和胃口嗎？”

    宋衍怔了一下，淡淡開口：“沒有胃口。”

    寂無歸面容冷凝，片刻后，將一個籃子拿出來，放在宋衍跟前，垂眸道：“給你帶了點小吃?！?/br>
    宋衍低頭一看，是一些糖人、糕點之類，不由得有些錯愕。

    寂無歸抿著唇神色冷凝，他并不擅長討好別人，可他記得還是顧惟的時候，那年除夕宋衍陪他去逛街，對這些小吃很是感興趣，他覺得宋衍應該是喜歡的。

    只是魔族不會做這些東西。

    而北黎州和南岳州又陷入戰(zhàn)火，早就沒有幾個凡人了，即便還有少數(shù)凡人在，也沒有人做這些了。

    寂無歸派人連夜尋了數(shù)百城上千里，才潛入一個小城找到了這些東西。

    可宋衍除了一開始錯愕了一下，隨即又

    神色淡漠，沒什么情緒的道：“以后不必帶這些了，我不需要?！?/br>
    寂無歸的眼神黯了一瞬。

    但是很快就掩去了，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他坐在宋衍的身邊，嗓音低沉沙?。骸澳阈枰裁?，都可以和我說?！?/br>
    宋衍若有所思，確認寂無歸不打算提鬼羅的事，心中松口氣，他輕輕笑了聲：“君上對我已經(jīng)很好，這里什么都有，我什么都不需要?！?/br>
    好？

    你若真覺得我對你好，會是這般模樣嗎？

    寂無歸還記得在宿明城的時候，宋衍無論何時何地看向他，仿佛眉梢眼角總是噙著笑意。

    可是自從回到魔宮。

    他沒有看到宋衍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即便偶爾對他展露笑顏，但也只是一種虛假，笑意從來不達眼底。

    他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奢望了，很多事回不到過去，可到底還是會不平失落，我的身份，就讓你這么難以接受嗎？

    就因為我是魔，你是人。

    寂無歸眼底浮現(xiàn)一絲自嘲笑意，也是，人類都覺得魔族該死，沒有人會喜歡一個魔族，這也是他不愿宋衍知道真相的原因，可謊言終歸有戳穿的一天。

    他伸手拂過宋衍的發(fā)絲，垂眸看著眼前的人，只要宋衍還在這里，他可以陪宋衍演戲，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在乎宋衍的一些小動作。

    寂無歸這次換了一身便服，沒有戴面具也沒有帶手套，掌心溫度透過發(fā)絲，讓宋衍不由得繃緊了身子，宋衍霍然站了起來，他不想繼續(xù)和寂無歸在一起了。

    宋衍冷冷道：“我要休息了?！?/br>
    說著直接往回走。

    不過寂無歸既然已經(jīng)回來了，宋衍不能繼續(xù)睡寂無歸的寢殿，隨便找個地方湊合湊合算了，總之要離寂無歸遠一點。

    對這魔宮宋衍也算熟悉了，他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自己是住在偏殿一個房間，于是又去了那邊。

    只是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卻遲遲沒有睡意。

    想起寂無歸今日帶回的小吃，胸腔中仿佛有什么郁結其中，他一直告訴自己，寂無歸和顧惟是不同的，他們身份不同立場不同，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

    自己一邊希望寂無歸還是顧惟，一邊又告訴自己寂無歸不是，這樣就好像不會自責內(nèi)疚于利用寂無歸的感情。

    可寂無歸卻連那般小事也記在心里，時時刻刻提醒他，顧惟的記憶就在他身體里。

    那三年，他不止一次想過，想過如果能夠回到過去，如果顧惟還活著，自己能早點明白心意，他一定不會給出那封和離書。

    他會試著和顧惟走下去。

    也許這一路會磕磕絆絆，也許會和別的情侶一樣，會爭吵誤會，會發(fā)生矛盾，但他還是想要試一試，試著與一個人攜手，可現(xiàn)在顧惟真的回來了。

    自己想的卻只是……如何利用他，來改變戰(zhàn)局。

    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中，跨不過去，為什么顧惟偏偏

    是寂無歸。

    他不過是這個世界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為何要讓他背負這樣的重擔？

    夜深人靜之時，強烈的疲倦感襲來，宋衍忽然忍不住的想，要不干脆放棄算了，這個世界有主角，有反派，有那么多重要的人，自己又算得什么？

    也許他什么都不必做，冷眼旁觀。

    自私一點就好。

    可三年來一幕幕不住從腦海中掠過，想起那些消失的人和失去的家園，宋衍苦笑一聲，他到底是做不到什么都不管不顧。

    要是能忘掉這一切就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

    宋衍半夢半醒之間……

    身側位置忽然塌陷了一下，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冷冽的氣息從身后籠罩而來。

    宋衍瞬間就警惕的驚醒了，但是他依然閉著眼睛，讓自己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裝作還在沉睡的模樣。

    他知道是寂無歸。

    可現(xiàn)在他不想面對寂無歸。

    他真的很累。

    男人從身后籠罩過來，一手環(huán)上他的腰，呼吸落在他的后頸處，泛起絲絲癢意，過了會兒，似乎是遲疑猶豫片刻，又一吻輕輕落在他發(fā)絲上，小心翼翼，仿佛唯恐驚擾了他。

    宋衍心底泛著絲絲縷縷涼意，像是無可奈何，又有些悲哀可笑，他忽然想起和古清相處的時候。

    那時候他剛剛下定決心，要和古清劃清界限，結果醫(yī)官告訴他，古清傷重不治，他慌亂不已的過去，被古清拽住手不放，男人一副蒼白虛弱的模樣，即便睡夢中也讓他別走。

    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如今他知道這些都是偽裝，可寂無歸應當也是在意他的，才讓這般高傲的魔頭，在他的面前毫不猶豫的示弱，一再挽留。

    現(xiàn)在又是這般……

    分明寂無歸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分明他可以對自己做任何事，卻還是不舍得真的傷害他，宋衍不是鐵石心腸，他總是忍不住對顧惟心軟，可只要一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就像是將他的心包上一層堅硬外殼，讓他再不能輕易流露柔軟一面。

    人活于世，愛情從不是唯一，更不是全部。

    寂無歸也一樣。

    所以哪怕他心里有他，也不會因他而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