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把被那些紛亂的聲音激起的躁動都噴出了口，齒紋的心前所未有地暢快，他喘著粗氣，用幾乎虛脫無力的手，把那份樸實無華的藏書抽出，摟在懷里，生怕內(nèi)心的“惡魔”再一次鉆出，讓他失去控制。

    不敢停留，他邁開腿狂奔，一如他闖過層層試煉時那般，疾如閃電。

    當齒紋把藏書放置于書桌上，對著晨曦裁判重重點頭后，他渾身癱軟地坐到了椅子上，看著史萊姆女仆將書籍帶走，還原成原本的模樣。

    路禹三人將所有人的選擇盡收眼底，看到齒紋狼狽不堪地與內(nèi)心的掙扎做決斗，他們嘴角上揚。

    這個憨憨的大貓從試煉之初就吸引了他們的注目，也不知道他費盡心力做出的這次選擇，究竟會為他帶來什么樣的未來。

    “如何，他選了什么書？”

    赫蘿菈在聽到了西格莉德的傳訊后面露驚訝之色。

    聽到書籍的內(nèi)容與它的作者，路禹三人同樣愕然。

    齒紋將所有的糾結(jié)拋之腦后，靜待著史萊姆女仆把他的選擇帶回。

    “呃，沒有封面嗎？”他怔住了。

    “主人說，沒有?！?/br>
    “這……”齒紋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既然做出選擇，就別后悔！

    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他翻開了以硬紙充當封面的書籍，瞥見了之前被隱藏起的書名與作者名。

    《魔武者鍛煉手冊》

    異常樸實無華的書名……樸實無華到齒紋懷疑，這是哪位不入流的魔武者隨便寫就的敷衍之作。

    只不過，作者名字讓他再也無法挪開視線。

    《魔武者鍛煉手冊》——雪怪。

    這是雪怪離開梅拉前，存入大圖書館的巨作之一。

    第923章 上屋抽梯

    人生的每個階段都要面臨大量重要的抉擇，究竟什么才是正確的，符合現(xiàn)階段更優(yōu)的解，往往需要若干年后回首往昔，通過內(nèi)心不斷泛起，那不甘的回音去判斷，比方說……

    “如果當初我這樣做就好了?！?/br>
    “早知道我就該……”

    沒有如果，也不可能早知道，最睿智，最洞悉世事的天才也無法勘破滾滾而來的“現(xiàn)在”，窺見更遙遠的未來。

    人們總是要跨越漫長的時間才能判斷抉擇的優(yōu)劣，以及那背后所代表的可能性……一部分由他抉擇而引發(fā)的可能性，那其余的抉擇回響則永不可知，僅能想象。

    萬千藏書之后，導(dǎo)向的是萬千未來，無盡的可能于選擇那一剎那糾纏，最終在塵埃落定瞬間坍縮為現(xiàn)實。

    齒紋的選擇令其窺見了雪怪遺留給后來者的希望，但并非所有人都在被猶豫與貪婪所支配的瞬間清醒。

    齒紋不遠處，一個人正在捶胸頓足，他因猶豫而空耗時間，最終慌亂地做出選擇，此時看到書籍內(nèi)容后懊悔不已。

    晨曦領(lǐng)沒有給予他們回首留戀的時間，傳送法陣浮現(xiàn)，緊抱著藏書的每個人下一個瞬間出現(xiàn)在了大圖書館主廳之中。

    下意識尋找羚薔身影的齒紋，只不過她看上去有些郁悶，想到這幅表情出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身上，齒紋也繃緊了臉。

    隨著時間推移，被傳送至主廳的人越來越多，四十二人再度集合，然而路禹等人仍舊沉默著，這讓所有晉級者摸不著頭腦……他們還需要等什么？

    傳送法陣仍在運轉(zhuǎn)，熟悉的魔力波動從他們的身后流淌而過，輕微的響動令等候多時的晉級者們不由得轉(zhuǎn)過頭。

    一共十四人加入了晉級者行列，且無一例外，也手捧著藏書拓本。

    由于曾經(jīng)是競爭關(guān)系，不少人都認出了這些人是先前被晉級門檻阻攔在外的同位階魔法師。

    “第一屆晨曦試煉，在已有晉級者基礎(chǔ)上，每一個位階又補充了兩個晉級名額。不過，補充名額的魔法師獲得的拓本質(zhì)量，不會比直接晉級的你們要高。”璐璐介紹。

    眾人釋然。

    “你們在此處挑選的藏書，其內(nèi)容除了我們，無人可知。”路禹開口，“如果擔心它為自己招致麻煩，希望你謹言慎行。”

    魔法師們紛紛應(yīng)聲稱是。

    路禹話音未落時，就有史萊姆女仆為每個人奉上紙張，眾人還以為這是要簽署某種保證協(xié)議，但在路禹的介紹下方才知道，這是晨曦領(lǐng)詢問參與試煉眾人的一些看法。

    “你們對試煉有什么建議，不妨寫下來，言之有物的，獎勵隨機魔藥一瓶?！?/br>
    畢竟是第一屆試煉，晨曦領(lǐng)的舉辦稍顯青澀，除了向賽爾卡洛取經(jīng)，詢問這些全程參與了試煉的魔法師也十分重要。

    于是，在路禹等人再三的解釋下，意識到這并非又一次別開生面小測試的魔法師們紛紛拿起了筆，思索起試煉中遭遇的一切。

    赫蘿菈將魔法師們奮筆疾書的結(jié)果分發(fā)給路禹等人瀏覽。

    璐璐看到的一份赫然寫著，“試煉人偶過于真實，懇請更換為蟲族之外的造型?！?/br>
    蟑螂大軍提供的震撼讓這些順利抵達終點的魔法師至今心有余悸，回想起直立行走的大蠊拿書的手都在打顫。

    “如果可以，請設(shè)置提供熱食的補給點。”

    這是在試煉福利層面提出了要求。

    雖然晨曦領(lǐng)提供的干糧很好，但連續(xù)兩到三天都吃干糧，顯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忍受的。

    有人希望晨曦領(lǐng)主們仔細考慮最后選擇知識時時間是否過于緊迫。

    有人則是希望能取消六階、七階魔法師試煉投影，以供欣賞的環(huán)節(jié)，因為晨曦領(lǐng)五階以及之下的試煉都未曾啟用投影，這讓六階與七階的魔法師感到略微有些舒服——事關(guān)試煉晉級后知識獲取的隱秘性，應(yīng)該一視同仁。

    該說不愧是走到最后的魔法師嗎，不少建議都能很好地協(xié)助晨曦領(lǐng)完善試煉建設(shè)，三位在場的領(lǐng)主頻頻點頭。

    塞拉的手忽然一頓，她先是瞟了瞟路禹，在對方察覺到后，將手中的紙張微微傾側(cè)。

    路禹的臉一垮，但很快就恢復(fù)如初。

    “奧沙。”

    突然的點名，過了幾秒，齒紋不遠處，一個金發(fā)青年抬起頭——他是五階晉級者的一員。

    “你提議，應(yīng)該規(guī)范每一位階的晉級人數(shù)，使試煉更有含金量……”路禹拿著他提交上來的建言晃了晃，“能否說說你的看法？比方說，晉級人數(shù)為多少，比較合適？”

    得到了表現(xiàn)機會的奧沙直言不諱：“每個位階，前三即可。”

    “不會少了些嗎？”

    “晨曦積累，常人難以想象，唯有少，方能凸顯其珍貴，更能使獲得者感佩晨曦領(lǐng)的偉大?！?/br>
    路禹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與璐璐和塞拉交換了一個眼神后，他主動走下臺階，穿過前排的魔法師，來到奧沙身前，注視著這個十七歲，在梅拉各國法理意義上早已屬于成年人的大男孩。

    他沒有和奧沙說話，而是環(huán)視四周隱隱瞥向此處的眾多魔法師，問：“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建言，我很感興趣，但……我現(xiàn)在想知道，你們中，有多少人支持他……嗯，各個位階，支持奧沙提議的向前一步。”

    短暫的猶豫后，主廳內(nèi)窸窸窣窣一陣響動。

    六階七階無人行動，五階直接晉級為七人，除奧沙又出列了兩人，補錄的兩人中出列一人。

    五階以下，共有十人響應(yīng)了這份提議。

    路禹的記性不錯，包括奧沙在內(nèi)的十人中，七位是無家族出身的覺醒者，只有三位出身名門。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奧沙，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提出這份建言，是為了讓晨曦試煉變得更好嗎？”

    “當……”

    奧沙的話沒能說出口，路禹冰冷的視線如同鋒利的刀子，狠狠地剜在他的心口。

    晉級后洋溢于臉上的志得意滿蕩然無存，他突然口干舌燥，身子沒來由抖得厲害。

    路禹的視線越過奧沙的肩膀，落在了不遠處那位因為晨曦領(lǐng)放寬標準方能補錄的魔法師身上。

    “你受益于補錄的寬容，也支持奧沙的觀點……為什么？”

    “我……我只是單純……覺得他說得對?！?/br>
    “他說得對？”路禹勃然大怒，“你就是這份寬容的受益者，沒有補錄，你憑什么手握藏書拓本沾沾自喜！”

    “不久前方才享受了從地獄到天堂的美妙，得以在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知識海洋中暢游，做出梅拉萬千魔法師可望而不可及的選擇，如今才過去多久，你就忘記了自己因為什么獲得機會？”

    塞拉輕打響指，包括奧沙在內(nèi)的十人，手中的藏書熊熊燃燒，耀眼的火光嚇得每個人都急忙去搶救，然而在晨曦法陣的覆蓋下，他們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被自己匆忙瀏覽的書籍化為飛灰。

    主廳內(nèi)，鴉雀無聲。

    沒有參與此事的晉級者們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把手中的藏書握緊了幾分。

    奧沙發(fā)出了遲來的尖叫，法陣限制松開的瞬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挽救仍未徹底燃燒的書頁，但璐璐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只是略微調(diào)動魔力流淌的軌跡，未曾燃盡的紙張轟然冒起一團火苗，灰的黑的灰燼撲了奧沙一臉。

    “你們違反了自己制定的規(guī)則，我已經(jīng)通過了試煉，你們給予了我知識作為獎勵，處置權(quán)在我不在你們！”奧沙難以抑制此刻的情緒，轉(zhuǎn)過身要找路禹討要說法，“我只提供建言，對與錯，只在你們的評斷，誰又能說誰的想法更公允，更正確！”

    “你雖然并非魔法世家出身，口才、見識、膽色倒還不錯?！甭酚響蛑o，“不過，你之所以有這份膽氣斥責(zé)我們的做派，大概是因為，你所選中的知識，是薩耶爾的精神魔法殘典選錄吧？”

    剎那間，主廳內(nèi)所有試煉者喧嘩了起來，議論聲不絕于耳。

    薩耶爾這個名字的出現(xiàn)就注定了沒人能夠淡定，更別提【殘典】這個敏感的字樣。

    雖然已經(jīng)消失了六百余年，薩耶爾的傳說卻未曾中斷，他在精神魔法領(lǐng)域的成就無人能夠企及，時至今日梅拉精神魔法學(xué)派仍化身食尸鬼努力從他當年留下的知識中汲取更多余澤，便是證明。

    這一刻，奧沙的尖叫，硬鋼晨曦領(lǐng)主的瘋狂都有了解釋。

    他已經(jīng)觸及了薩耶爾遺留于世間最珍貴的秘密，離開晨曦領(lǐng)便能詳讀其中內(nèi)容，潛心研習(xí)，即便不能在精神魔法層面上有更多建樹，自成一派也是指日可待。

    然而，火焰焚燒掉了他所有的希望，也將他那還在坍縮，不確定的未來徹底固定——奧沙，與薩耶爾無緣。

    “所有晉級者都目睹了晨曦領(lǐng)的出爾反爾，不要避重就輕了！”

    “我哪里出爾反爾？”

    “發(fā)現(xiàn)有人運氣足夠好拿走了薩耶爾的知識，就玩不起了？還是說，晨曦領(lǐng)所收藏的殘典不過是自己臆造的產(chǎn)物，一旦被梅拉的魔法師研究，便能證偽……進而會被懷疑晨曦藏書的真實性與準確性?！?/br>
    晉級者們面面相覷，奧沙的話令他們有些動搖了。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晨曦領(lǐng)強大，這一點僅憑試煉中展現(xiàn)的傳送法陣、人偶大軍，坐鎮(zhèn)晨曦領(lǐng)的九階魔法師就可得知。

    但晨曦領(lǐng)，真的有這么慷慨嗎？

    這可是薩耶爾的藏書啊，晨曦領(lǐng)居然愿意將其放置進供試煉者挑選的獎勵之中？

    奧沙知道自己走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后悔，于是繼續(xù)逼問：“為什么不說話了，覺得解釋蒼白無力？”

    路禹喟然：“你問了我這么多，我也想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br>
    他直視奧沙：“你之所以建言縮減晉級人數(shù)，是不是害怕，未來有別的人也能選中薩耶爾的殘典選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