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且慢 第81節(jié)
位于山腳的水潭旁,有一棟年代久遠的鐵匠鋪,門上還掛著發(fā)黑的招牌,隱約可見‘周家鋪子’四字,是周家祖輩起家的地方。 鐵匠鋪傳承百年的爐火,依舊沒有熄滅,傳出清脆的打鐵聲: 叮—— ?!?/br> 頭發(fā)雪白的周老太公,佝僂著腰,手上拿著鐵錘,擊打夾在火鉗上的鐵塊。 因為年紀太大,力道不重,但手法極穩(wěn),旁看去甚至帶著獨特韻律。 掌門周懷禮,雙手籠袖站在鐵匠鋪外,面相約五十上下,腰懸三尺青鋒劍,氣勢頗為不俗。 身為當代劍圣的兄長,本身又是貨真價實的劍道宗師,周懷禮的江湖地位絕對不低。 但面對親爹,周懷禮年紀再大,也只能如同尋常兒子一般,安靜站在門口,聽著長輩的啰里啰嗦: “江湖就是清江的潮水,有潮起便有潮落,反之亦然;無波無瀾,就成了死水……當年給軒轅朝打刀的時候,誰能想到他一個被軒轅家逐出家門的逆子,能年幼從軍立下汗馬功勞,練得一身絕世刀法,成今日之刀魁?當年你爺爺給狂牙子打刀的時候,狂牙子如日中天刀壇制霸,誰能想到今日江湖之上,再難看到半個傳人……” 周老太公常年待在煙火氣過重的鐵匠鋪里,嗓子不太好,說話慢,且很沙啞,不仔細聽都聽不清。 周懷禮耐心聆聽許久后,開口道: “這些陳年舊事,爹講過幾百遍了?!?/br> 周老太公有條不紊的打著鐵,似乎沒聽見兒子的話,繼續(xù)碎碎念念: “在江湖吃口飯,不容易。你說,要是當年軒轅朝過來請我打刀的時候,我拒之門外,如今周家在世上還剩下幾人?” “爹生平慷慨,江湖人盡皆知,若非如此,爹百歲大壽,也不會有這么多江湖朋友,過來道賀……” “這不是慷慨。他人落魄之時的一把米,遠勝發(fā)達時俸上千金;他人落魄時一個冷眼,換來的可能是日后被滅滿門,江湖便是如此……” “爹,我已經(jīng)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不小了。你今日大壽,休息一天吧?!?/br> 周老太公打鐵的動作一頓,稍作沉默后,又繼續(xù)提起了錘子。 ?!?/br> 叮—— 鐵匠鋪內(nèi)外安靜下來,只剩下打鐵聲。 周懷禮等待了片刻,見周老太公沒心情出去見客,不再規(guī)勸,轉身走出祖宅,來到了映月湖畔的釋劍堂。 ‘釋劍’為看開劍道的意思,當年劍圣周赤陽,就是在湖畔悟道,從而一飛沖天,從小小鑄劍師,變成了當世江湖最厲害的劍客。 為此釋劍堂算是水云劍潭的圣地,平日里不讓閑人入內(nèi),只在召開慶典宴會時,才會開啟,而能進入其中的人,皆是享譽一方的江湖名宿。 周懷禮帶著家仆自釋劍堂后方進入,可見偌大廳堂里高朋滿座,門外則是碧波如洗的映月湖,湖邊豎著一塊巨石,上書‘俠’字,為劍圣周赤陽當年親手刻下,字跡如銀勾鐵畫、鋒芒畢露,有不少人在大劍下方觀摩。 看到這個‘俠’字,周懷禮眼底便閃過了一抹淡淡的不悅。 常言‘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周家亦是如此。 周懷禮早早當家,因為家業(yè)錢財,對頗受父親喜愛的親弟弟,并不怎么客氣,雖不至于拔劍相向,但彼此口角不在少數(shù)。 弟弟一劍霜寒十二州后,并未教訓他這兄長,刻下一字后,便提劍而走,開始游歷山川大澤,再未歸過故里。 周懷禮知道弟弟在教訓他,和爹一樣希望他‘迷途知返’,但他從不覺得自身舉止有什么過錯。 他弟弟周赤陽,癡心劍道對俗世家業(yè)毫無興趣,甚至看不起他這市儈功利的哥哥,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豪俠,但這樣的人只能當‘臉面’,當不了家。 江湖勢力臺面上都講‘俠義’,但只在乎這些,再大的本事也積累不起家業(yè)。 他周懷禮確實市儈,不夠清高不夠俠氣,但若無他的市儈,周家哪里來的今日高朋滿座、哪里來的外面良田萬頃? 若沒有他埋頭經(jīng)營半輩子,劍圣名頭再大,周家也不過是個小世家,時至今日還靠著打鐵謀生。 在個人享譽江湖,和族人榮華富貴之間,他選后者有什么錯? 雜念一閃而逝,周懷禮來到釋劍堂內(nèi),看到在場賓客,就換上了滿面笑顏,拱手道: “薛夫人,軒轅兄,久等了。家父年事已高,打了一輩子鐵,每天不在爐邊站伙兒,渾身不自在,晚些便會出來……” 大堂里的賓客,皆是澤州周邊的江湖名宿,而坐在首席的七八人,全是名震江湖的一方宗師,鄔州三絕谷的三絕仙翁、君山臺的當家軒轅鴻志等等皆在其中,可以說澤州附近的豪門大派,都派了人過來。 但要說在坐地位最高的,莫過于坐在首位的兩個女子! 第八十二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釋劍堂內(nèi)高朋滿座,門外可見湖光暖日,門內(nèi)則是琴曲笙簫。 一對母女打扮的夫人小姐,坐在最首席,觀摩著廳中歌舞。 年長些的少婦,身著一襲柔雅青衣,頭發(fā)盤成了端莊的婦人髻,斜插碧玉珠釵,臉上帶有薄紗面巾,只露出了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美眸。 少婦旁邊,坐著個小姑娘,穿著一身白紅相間的襦裙,頭發(fā)是尋常小姑娘般的雙丫髻,如果不是腰后掛著把刀,看起來就像是書香門第的豆蔻小姐。 雖然這對母女沒表明身份,只是被周家稱為‘薛夫人’‘云姑娘’;但能來堂內(nèi)就坐的江湖名宿,對少婦的身份心知肚明——平天教的教主夫人,平天教主薛白錦的女人! 薛白錦是公認的山下無敵,不說在場賓客,就算劍圣周赤陽在場,恐怕也得對這位夫人禮讓三分。 周懷禮在主位就坐后,在座的江湖名宿,便又開始接著閑聊。 三絕仙翁廣寒麟,武藝放在堂中不是最高,但人緣好門生遍天下,又年近古稀,算是在座眾人的半個江湖長輩。 廣寒麟坐在軒轅鴻志的身側,此時摸著胡子,唏噓道: “現(xiàn)如今的年輕人,和我們這些老江湖不一樣了,辦事不講規(guī)矩,也不把江湖老輩的名頭放在眼里。老夫一個記名的徒弟,在京城混跡,上月被個愣頭青收拾了一頓,左手一刀、右手一刀,砍完還來了句‘聽說你師父是三絕仙翁?’,唉,老夫收到書信,差點氣死在半路上……” “呵呵……” 眾人聞言皆是搖頭輕笑。 剛剛和師娘一起趕來折云璃,滿眼亮晶晶,好奇詢問道: “這么狂?廣大俠沒去收拾那小子?” 廣寒麟搖頭道:“放在三十年前,老夫還得去京城看看誰家的兒郎這般狂妄,如今是不行了。朝廷規(guī)矩重,江湖規(guī)矩自然就輕了?!?/br> 在坐都是江湖人,聊這些東西,很容易演變成對朝廷‘嚴刑酷律’的口誅筆伐。 周懷禮覺得聊這些不太合適,就岔開話題道: “亂世出英雄,盛世只能出名臣。當世江湖抗大梁的人,還是二三十年前那一波,年輕后輩,都在太平歲月里長大,各個心高氣傲,但真出彩的,沒幾個……” “確實如此……” …… 眾人議論紛紛。 駱凝很仙兒的坐在椅子上,看著歌舞琴師,根本沒聽這些雜談,只是用袖中的纖手,把玩著一枚小巧玉佩。 玉佩是‘龍?zhí)侗汰t’,周家祖上傳下來的傳家寶,她在京城和夜驚堂一起宰了無翅鸮,從而得手。 本來這次過來賀壽,她準備把此物當做見面禮,送給周家物歸原主,從而還了周家當年給她鑄劍的人情,以后不再參與這種無趣的場合。 但過來前都打算好了,真坐在這里,卻無論如何都沒法開口。 畢竟這塊玉佩,是無恥小賊送的…… 在得手玉佩的那天,小賊解開了她的衣裳、親了她的肩頭,也在紅唇上輕柔一點…… 若把這塊玉佩送了,那個小賊知道不會生氣吧…… 我怎么能怕他呢! 駱凝手指翻轉著玉佩,覺得自己肯定是出了問題。 她想要掃開雜念心中一橫,把玉佩拿出來送了,但每當念頭升起,就很快被雜念壓了下去。 過幾天就要回京城了,萬一因為她送了玉佩,那小賊又胡攪蠻纏,那不就麻煩了…… 就這么胡思亂想,猶豫不決之際,釋劍堂外忽然傳來的動靜: “爹!爹!出事兒……” 駱凝心思一頓,轉眼看去,卻見周懷禮的一個兒子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周家今日大壽,無數(shù)江湖名宿在場,門人慌慌張張進門報喪,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 周懷里笑容微凝,眼底閃過隱怒,抬眼瞧見來的是自己兒子,才沒一巴掌把來人拍出去。他壓著怒意,平靜道: “在坐的都是長輩,有事兒去找你三叔?!?/br> “是三叔讓我過來的。紅花樓的人來了,人很多,白佛、江州鶴都在其中,為首還有個戴斗笠的人,估計是‘紅財神’……” “嗡……” 此言出,高朋滿座的大堂內(nèi),頓時傳出嘈雜。 水云劍潭和紅花樓近年因為清江的生意,摩擦頗多,這事兒江湖上人盡皆知。 周家今天大壽,紅花樓過來人,表面上維持關系,眾人并不意外。 但這來的都是啥人? 天南拳法宗師白佛、江州船幫梟雄陳元青、紅花樓樓主紅財神…… 紅花樓總共也就三個宗師,傾巢而出全來了,這架勢可不像是賀壽,更像是來滅門! 駱凝聽見這么爆炸的消息,少婦懷春的萬千思緒,也被壓了下來,眼神化為凝重。 過來時,平天教主已經(jīng)猜出紅花樓和周家會起摩擦,讓她說話注意分寸,不要得罪任何一方。 但她萬萬沒料到,紅花樓來的陣仗這么大,兩家若是打起來,在場她江湖地位最高,不說話都不行,這可咋辦…… 折云璃眸子發(fā)光,本著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心思,想起身出門,但被駱凝一個眼神兒按住了。 釋劍堂內(nèi)的賓客,也想起身去看看,但周懷禮沒說話,此舉不太妥當,就看向了周懷禮。 周懷禮眼神沉了幾分,知道紅花樓這陣仗,大概率來者不善。 但無數(shù)江湖朋友都坐在這里,周家要是表現(xiàn)出怯懦之色,定然會傳聞江湖笑談。 周懷禮略一思量,還是露出了笑容: “原來是紅花樓的貴客到訪。諸位稍等,我出去迎接,稍后便回來……”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