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君來到跟前，從袖子里取出信封：

    “信送到了鏢局，是不是你在梁州招惹的姑娘找過來了？”

    夜驚堂在梁州紅河鎮(zhèn)的時候，被義父管的相當(dāng)嚴(yán)，邊關(guān)的姑娘，也很難撼動他的定力，并沒有什么昔日紅顏。

    他見狀接過信封，打開一看——是一封匿名舉報信！

    信上字?jǐn)?shù)不多，并未透漏具體身份，只說自己是天水橋周邊的小商戶，昨天在西市的賭街消遣，發(fā)現(xiàn)某個賭檔后的民宅里，無燈無火卻時長有人出入，似乎帶著弓弩。

    裴湘君本來沒想打量，但夜驚堂直接當(dāng)面展開，忍不住還是瞄了兩眼，發(fā)現(xiàn)信上的內(nèi)容，莫名其妙：

    “三張弩即可判流刑，在京城攜帶，可是重罪……發(fā)現(xiàn)可疑行跡，應(yīng)該去官府舉報，怎么把信送你這兒來了？”

    夜驚堂也頗為意外，仔細(xì)打量內(nèi)容：

    “估計是附近的小商戶，知道我在黑衙當(dāng)差，才把信送到我這兒來?！?/br>
    夜驚堂因為長得俊本事又大，陳彪整天瞎吹，天水橋周邊的百姓無人不知；小百姓發(fā)現(xiàn)可疑動靜，不認(rèn)識官府中人的情況下，匿名送個消息并不算太突兀。

    夜驚堂在查鄔王世子的案子，對付的人都是高手，根本不會用弓弩等違禁品，這消息若是真的，也可能和鄔王世子不掛鉤。

    但當(dāng)前也沒具體線索，有可疑線索，無論是鴻門宴還是真消息，總得去查證。

    裴湘君知道夜驚堂接到線報，無論虛實，都得過去查證，提醒道：

    “不透露身份，又指名道姓把信送你手里，屬于敵暗我明，當(dāng)心中伏。我陪你一起去吧?！?/br>
    夜驚堂目前算是‘義警’，調(diào)動黑衙人手得先請示笨笨，這種未經(jīng)查證的小道消息，找一堆總捕跟著不合適，想了想道：

    “三娘傷還沒好，我和凝兒過去看看就行了?！?/br>
    “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在家悶著也沒事兒，剛好活動活動，一起去吧。”

    裴湘君說著就進(jìn)入了閨房，開始換起了衣裳……

    第五十七章 江湖！

    日落西山，滿城華燈初上。

    東市游集街附近，居住的都是低層販夫走卒，街道較為老舊，沿街全是雜物地攤，巷子里則是賭檔暗窯。

    雖然勾欄價格便宜，但檔次放在京城實在太低，哪怕是剛?cè)胍股庾詈玫臅r間點，老街上也沒幾個人，只能聽到勾欄賭檔里傳來些許嘈雜。

    一條賭巷后方的民宅，大門緊閉，過門石上沾著些許泥土，到了夜間基本沒人從此地進(jìn)過。

    宅子內(nèi)部很安靜，白天負(fù)責(zé)挖地道的幾個漢子，在房間里用熱水清洗潑灑熔石油時沾染的油漬。

    正屋之中的房門關(guān)著，徐白琳在椅子上就坐，手指輕敲扶手，臉色不是很好看。

    曹阿寧則在面前來回踱步。

    曹阿寧在宮里長大，又被曹公公教導(dǎo)，以前都是舉止冷靜從容不迫。

    但經(jīng)歷一連串難以理解的怪事后，曹阿寧長期緊繃的心緒再難支撐，顯出了歇斯底里的一面，不停低聲說著：

    “停尸房撞見他，我算他料事如神；逃命被埋伏，我算他眼線多跑得快。無憑無據(jù)的，他怎么會查到的鄔王府？

    “就算查到鄔王府，一點蛛絲馬跡沒看到，他怎么找到的地道？找到地道就罷了，他憑什么和老拳魁打了個旗鼓相當(dāng)？他有這本事，第一次憑啥讓我逃走？……”

    徐白琳也是今天，才從白袍老者口中確認(rèn)，昨天潛入鄔王府，一招敗退南宮少烽的人，真是那陰魂不散的催命閻王。

    夜驚堂這些天的動向，可以說是離奇到?jīng)]法解釋，不光曹阿寧滿頭霧水，徐白琳都感覺是見鬼了。

    他們自認(rèn)沒有走漏任何風(fēng)聲，停尸房的事情過后，他們?yōu)榉莱鍪聝?，都沒敢在京城行動，只是偷偷跑去了廣濟(jì)一趟。

    結(jié)果可好，幾天不見，夜驚堂直接找上了他們背后的雇主，還差點在地道里人贓俱獲。

    這也就罷了，起初夜驚堂和曹阿寧略占上風(fēng)，和他打明顯弱勢；這才幾天不見，一掌打蒙南宮少烽；老拳魁去堵路，被兩拳直接干愣了，這不離譜嗎？

    徐白琳思索了下：“夜驚堂能殺周懷禮，武藝肯定不俗，平日里可能在藏拙。至于料事如神……會不會是咱們這邊出了叛徒，在通風(fēng)報信？”

    曹阿寧搖頭：“下面人都是埋頭干活，知道全盤計劃的人，就我們幾個和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不可能自爆，老拳魁今天才去地道，事前不清楚確切位置……”

    曹阿寧說到這里，話鋒一頓，看向了坐在屋里的徐白琳——徐白琳從始至終都參與，第一次和夜驚堂遭遇，還被夜驚堂激將，導(dǎo)致官府抓了個活口……

    ？！

    徐白琳神色微僵，繼而面露怒色，一拍扶手：

    “你懷疑我給官府通風(fēng)報信？上次不是我身手了得，已經(jīng)被夜驚堂當(dāng)街砍死，那陣仗能是假的？”

    “今日夜驚堂展現(xiàn)的功力在你之上，上次和你交手，明顯有所保留……”

    “若非你在停尸房被夜驚堂堵住，導(dǎo)致他咬著尾巴跟來，我能和夜驚堂交手？你先解釋一下，你如何逃出的停尸房！”

    “……”

    曹阿寧想了想也是，他知道的東西比徐白琳還多，如果說鄔王這邊有暗樁，那這個人最可能是他……

    徐白琳自己都被夜驚堂弄得疑神疑鬼，也沒在意曹阿寧的起疑，開口道：

    “如果暗樁是你我二人，夜驚堂今天不可能從地道另一頭過來打草驚蛇。如今熔石油已經(jīng)潑了，今明兩天必須藏好，如果再出岔子，導(dǎo)致功虧一簣，就是滿盤皆輸?！?/br>
    曹阿寧根本摸不清夜驚堂如何追蹤，覺得待在這里，有可能還被找上門，就開口道：

    “你我分開藏身，明天晚上匯合，再有情況獨自逃遁，切勿冒然逃回駐地，以免被夜驚堂順藤摸瓜一鍋端?！?/br>
    徐白琳點了點頭，略微斟酌，又想起了什么，怒道：

    “夜驚堂都能單槍匹馬和老拳魁過招了，君山臺是死人不成？消息都給他們送了，這么久一點動靜沒有……”

    曹阿寧想了想：“上次想借刀殺人，沒說武藝這么高，君山臺可能沒感覺到壓力，在想辦法暗中運(yùn)作……”

    “再暗中運(yùn)作，也得有點水花，等夜驚堂把我們解決了，君山臺才姍姍來遲，這不白送君山臺一個消息……”

    “現(xiàn)在說這些也來不及了，先忙正事兒吧?！?/br>
    徐白琳感覺君山臺連‘養(yǎng)虎為患’的嚴(yán)重性都拎不清，實在對不起頂尖豪門的名號，但君山臺毫無反應(yīng)，他們也沒辦法，當(dāng)下不再多說，提著黃布包裹的鐵锏，離開了民宅。

    曹阿寧在屋里負(fù)手踱步，看著門外的手下死忠，不知為何，看誰都像內(nèi)鬼。

    但正在用人之際，又不好挨個審查，寒手下的心，想了想便準(zhǔn)備讓院子里的四五個手下，就地散去自行藏匿，明日再碰頭。

    但曹阿寧剛走出大門，便聽到外面的建筑群間，傳來房舍垮塌的響動，以及金鐵交擊的聲響。

    嘩啦——

    叮叮叮——

    曹阿寧臉色驟變，知道這陰魂不散的黑衙索命鬼又找來了，連去搭救的心思都生不起，當(dāng)即飛身逃向了建筑群深處……

    ……

    太陽落下城墻，街巷間暗了下來，街邊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巷弄里則昏暗無光，偶爾走過幾個行色匆匆的賭客嫖蟲。

    夜驚堂身著黑色袍子，做尋常武人打扮，在巷子里緩步行走，注意著地面痕跡和來往行人。

    此地是貧民區(qū)，三個江湖人走一起十分惹眼，為此駱凝和裴湘君只是等在巷口的馬車?yán)?，以便隨時馳援。

    這片街區(qū)的巷子里，全是賭坊酒肆暗窯，房舍老舊又不隔音，些許勾欄為了勾搭色鬼，叫的還挺大聲，駱凝和裴湘君武藝都不低，明顯能聽到巷子深處傳來：

    “嗯嗯……好厲害……”

    “大不大……”

    裴湘君以黑巾遮面，看不到表情，但眼底明顯有點異樣。

    駱凝則眼神冷冰冰的，盡力不去回想小賊糟蹋她時的場景。

    可能是有點無趣，裴湘君小聲問了句：

    “凝兒，驚堂有沒有對你說過這些葷話？”

    ？！

    駱凝微微蹙眉，偏過頭去沒搭理，心中暗道：小賊糟蹋人，嘴都沒閑下來過，不是親嘴就是吃西瓜，哪有空說這些……

    兩個女子挺尷尬，夜驚堂其實也差不多。

    夜驚堂作為一個大老爺們，大晚上走進(jìn)花柳巷，還左顧右盼，有點閱歷的人都知道是準(zhǔn)備干啥。

    在勾欄門檻攬客的窯姐兒，不時勾手招攬。夜驚堂也如同正常人的反應(yīng)一樣，迅速把目光望去別處，做出什么都沒看見的模樣繼續(xù)行走。

    接到的線報，說是可疑蹤跡，出現(xiàn)在巷道后方的一間民宅里。

    雖然距離還挺遠(yuǎn)，但夜驚堂為防被有心人‘請君入甕’埋伏，走的很小心，讓鳥鳥在高空偵查可疑動靜，自己也一直傾聽著巷子兩側(cè)房舍里的風(fēng)吹草動，左手也時刻放在刀柄附近。

    就這么走到巷道中段，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任何異樣。

    夜驚堂看向不遠(yuǎn)處兩棟房舍之間的小道，想著從那里拐進(jìn)去，就到了線報所至的民宅附近，結(jié)果看見一道人影，大大方方從里面轉(zhuǎn)出，朝他這邊走來。

    人影身著土黃色布衣，做市井小民打扮，手里握著根用布包裹的長條，氣態(tài)看起來像是在這里消遣的賭客，有點眼熟……

    徐白琳從一人寬的窄道里走出來，本來還在探查周邊動靜，剛轉(zhuǎn)身走出兩步，就發(fā)現(xiàn)昏暗巷道前方三十步開外，有個穿黑袍子的高個男子停住了腳步。

    雖然光線昏暗看不清臉，但不倒蒼松般的站姿，以及斜掛在左腰后面的黑色長條……

    ？！

    昏暗老巷內(nèi)嘈雜不斷，但氣氛卻在這一刻陷入死寂，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相對而立的兩個人。

    徐白琳并未看清對面是誰，但已經(jīng)撞鬼好多次，知道夜驚堂這黑衙閻王無處不在，第一時間就猜對了對方身份。

    而夜驚堂則有點遲疑，畢竟光線太暗，對方又有所喬裝，覺得熟悉但很難確認(rèn)身份。

    而且莫名其妙接到一條線報，而后真的迎面撞上正主，這若不是對方刻意引蛇出洞埋伏，那未免太離奇了。

    兩人相距半條老巷，對峙了一瞬。

    徐白琳終究是江湖上的一方梟雄，心理素質(zhì)過人，沒有露出任何異樣，自然而然走向旁邊的賭檔。

    “閣下等等！”

    夜驚堂開口叫住，結(jié)果前方的人影未曾停步，反而瞬間爆發(fā)，撞進(jìn)了賭檔門簾。

    唰——

    夜驚堂幾乎同一時刻動身，重踏泥土巷道疾馳而出，半途一腳抽在房舍外的半截石墻上。

    嘭——

    石墻當(dāng)中炸裂，幾塊磚頭飛出，帶著駭人破風(fēng)聲砸向賭檔門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