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過的并不苦，有個兒子，十幾年日日陪在跟前，幫忙打理家業(yè)，風(fēng)雪天也會幫著加件衣裳，壽終正寢后也有兒子披麻戴孝、養(yǎng)老送終，心中遺愿也能交給兒子去辦，一輩子挺圓滿。

    “你如果當(dāng)年沒那么利欲熏心，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有個成器兒子。

    “你這個年紀(jì)坐在臺上，或許還能看著兒子和我切磋，贏了開懷大笑，輸了也會安慰兩句‘江湖就是后浪推前浪，爹還沒死，你往后有的是時間’。

    “指不定你還能有幾個聰明伶俐的孫子、外孫，閑時坐在屋檐下，看著幾個小娃娃拿著木刀在院子里比劃，笑呵呵指點兩句……”

    “夜驚堂！”

    軒轅朝被這誅心之語，刺激的滿面漲紅，爆喝聲響徹整個君山臺，那雙眼睛猶如猙獰惡虎。

    “可惜，你沒這個福氣，所以你死了還是活著，對我來說沒啥區(qū)別。”

    夜驚堂說完話后，轉(zhuǎn)身來到螭龍刀前，拔出佩刀，收刀入鞘。

    嚓～

    一聲輕響，漫天風(fēng)雨，也在此刻恢復(fù)了徹底的寧靜。

    “嚯……”

    “嚯——！”

    “牛氣……”

    ……

    人滿為患的千丈平臺邊緣，在此刻山呼如潮。

    無數(shù)認識或不認識的刀客，都在不明緣由的亂叫，更有甚者直接跳到了巨型無字碑上捶胸頓足，也不知道在興奮個啥。

    在高空盤旋的鳥鳥，此時也落在了夜驚堂肩膀上，擺出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張開翅膀：“嘰嘰嘰……”回應(yīng)。

    夜驚堂站在君山臺上，環(huán)視外圍的人山人海，完成義父的遺愿，心里輕松了一大截，也十分可惜大笨笨、凝兒、三娘、小云璃不在，不然肯定會沖過來親他一口，指不定晚上還能一炮三響……

    仇天合回頭看了看目光猙獰卻又有點失神的軒轅朝，暗暗嘆了口氣，臉上也顯出幾分唏噓。

    軒轅朝當(dāng)年因為軒轅天罡留了鄭峰一條命，夜驚堂如今沒有親自手刃軒轅朝，無疑是恩怨兩清最合理的方式。

    至于軒轅朝選擇余生懊悔還是自裁，仇天合倒是不在乎，選什么都是該。

    仇天合收回目光，露出了一抹笑容，走到跟前拍了拍夜驚堂的肩膀：

    “唉，想了半輩子刀魁，結(jié)果直接被你小子截了，這老輩得讓著晚輩，不能和你爭，這以后算是沒指望了?！?/br>
    夜驚堂知道這是玩笑話，不過還是道：

    “放心，我當(dāng)不了多久。只要打趴下八魁前三，就不算在俗世江湖之內(nèi)了，八魁名號自動順延給下一位?！?/br>
    仇天合眨了眨眼睛，覺得確實如此，只要軒轅天罡不跳出來，江湖上估計沒人和他爭老二的位置，當(dāng)下又道：

    “順延的沒多少人認，到時候咱們還是打一場，來個惜敗半招……”

    璇璣真人也站在了跟前，瞧著人山人海的江湖盛景，感覺與有榮焉，想想把腰后的酒葫蘆取下來，遞給夜驚堂：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問鼎刀魁，就是江湖上的金榜題名，如此快哉的場合，不來一口？”

    夜驚堂并未拒絕，接過朱紅酒葫蘆，對著嘴灌了一大口。

    璇璣真人見夜驚堂嘴對嘴喝，微微瞇眼，但也沒計較，繼續(xù)道：

    “這場面我待會給你畫下來，拿給離人和凝兒看……”

    “咳咳——”

    話沒說完，夜驚堂忽然悶咳了兩聲，臉色化為漲紅，用拳頭捂著嘴道：

    “快走吧，待會暈臺上就丟人了……”

    正享受萬人憧憬目光的仇天合和璇璣真人，見此都是臉色一變，知道夜驚堂剛才不要命的打法，傷了體魄，而且肯定不輕。

    仇天合道：“我去幫你打發(fā)過來套近乎的江湖人，你找個地方趕快養(yǎng)傷?！?/br>
    璇璣真人見夜驚堂氣息全亂了，站穩(wěn)都是問題，就做出很親昵的模樣，抬手摟著夜驚堂胳膊，暗暗撐住夜驚堂的身體，往湖邊走去。

    “嚯——”

    “夜大俠……”

    ……

    山呼海嘯響徹云霄，連雷鳴和暴雨都壓不住。

    夜驚堂被璇璣真人暖水球似得的小西瓜夾著胳膊，做出風(fēng)輕云淡的姿態(tài)，和岸邊的江湖群雄頷首示意，而后就鉆進了小船，在海潮般的恭送聲中駛?cè)肓藵M湖煙雨……

    第四十八章 一言為定

    波濤陣陣的湖面上，氣氛依舊熱火朝天，無論是巔峰高手，還是底層武夫，都在七嘴八舌的閑談：

    “厲害呀，這船票花的當(dāng)真值……”

    “四十多年，這刀魁終于換人了……你怎么愁眉苦臉的？”

    “你瞎高興什么？以前軒轅老兒當(dāng)?shù)犊蹅冎覆欢ㄟ€能抓住軒轅老兒年事已高的機會接班；這夜大俠是個啥？二十上下還沒到巔峰的年紀(jì)，刀法就這么離譜，以后肯定更厲害，咱們這輩子算是徹底沒機會了……”

    “呃……好像也是。要不咱們改練槍？槍比刀厲害……”

    “斷聲寂接班槍魁沒多少年，如今才三十多，你拿命打？目前八大魁里年紀(jì)最大的，好像就陸截云……”

    ……

    嘈嘈雜雜的言語，在千帆之間回蕩。

    船堆之間的一艘大渡船上，船樓二層的窗戶開著，窗口掛著珠簾。

    珠簾之后，一名身著錦袍身材頗高的人影，在窗前靜立，斗笠下的雙眸，注視著君山臺上的新刀魁和白衣女子踏上小船。

    房間里，一個丫鬟打扮的姑娘，正在和外面的江湖漢一樣，捶胸頓足不知道在高興啥。

    傻樂呵半天后，發(fā)現(xiàn)窗前人影不言不語，丫鬟又來到跟前，好奇詢問：

    “教主，這個夜大俠好俊，武藝高俠氣重還年輕，一看就是造反的好苗子，咱們是不是得想辦法拉攏……”

    平天教主單手負后，稍作思量：

    “據(jù)鄔州那邊的傳言，軒轅鴻志被黑衙所殺，周懷禮也死于黑衙的刀法高手，辦事的人想來就是夜驚堂。已經(jīng)被朝廷重用，和我們不在一條船上?！?/br>
    “哦……夜大俠看起來和仇大俠關(guān)系不錯，要不咱們讓仇大俠牽線搭橋，把夜大俠拐回南霄山，勸他棄暗投明效忠大燕……”

    “旁邊那個白衣女人，是璇璣真人，哪兒那么容易把人擄走?！?/br>
    平天教主此行，是聽說了仇天合跑來白給的消息，從和澤州接壤的充州過來看看，以免云璃的半個師長被軒轅老兒砍了。

    瞧見半路殺出來的夜驚堂，平天教主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心底確實有收為己用的心思。

    但璇璣真人在，還一副護著小情人的樣子，當(dāng)面搶男人確實有點麻煩，稍加斟酌后，平天教主從遠去的小船上收回目光，望向了君山臺，疑惑道：

    “凝兒去了京城小半年，自稱已經(jīng)在黑衙埋下了暗樁。朝廷多了個這么厲害的高手，竟然半點消息沒往回傳……”

    小丫鬟想了想道：“這么年輕有為的高手，朝廷肯定會保密，夫人沒注意到也正常。”

    “自作主張帶著云璃跑去京城，連朝廷有哪些高手都摸不清，真是……送封信去京城，讓她沒機會潛入宮里就馬上回來……”

    “好的教主?！?/br>
    小丫鬟連忙點頭……

    ……

    云夢澤方圓近千里，一旦遠離島嶼和湖岸，就好似駛?cè)肓藷o盡汪洋，大雨瓢潑能見度不過數(shù)丈，雨水擊打船篷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脆響。

    “嘰嘰嘰……”

    鳥鳥站在船艙外面，放哨兼躲雨，口中還在咕咕嘰嘰抱怨，剛才好多俠女想喂飯，夜驚堂不讓它過去的事情。

    雨勢太大，船艙門窗緊閉。

    艙室里空間不大，因為常年在黃泉鎮(zhèn)閑置，里面也沒什么家具，只在地面鋪著一張席子。

    夜驚堂穿著破破爛爛的褲子，躺在席子上，臉色發(fā)紅，呼吸不穩(wěn)，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

    方才終究是和刀魁正面較量，而軒轅朝也不是水貨，經(jīng)驗、反應(yīng)強到能提前推演出對手所有意圖的地步，想戰(zhàn)勝只能是近乎自殘的壓榨體魄，來換取軒轅朝看得到接不住的極限速度。

    精神高強度集中，身體也透支過猛，夜驚堂進入船艙，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璇璣真人摘下了帷帽，在身側(cè)柔雅側(cè)坐，拿著玉龍膏，手兒在夜驚堂胸口揉按，眼神還是頗為驚艷，一直打量著夜驚堂線條完美胸肌、腹肌。

    正常的風(fēng)池逆血，使用后損傷督脈，脊線會出現(xiàn)一道紅痕。

    而夜驚堂是通過風(fēng)池逆血的原理，改了八步狂刀、屠龍令的運氣脈絡(luò)，整體構(gòu)架有多復(fù)雜精妙，rou眼都看得出來。

    此時夜驚堂褪去了上衣，胸口、腰腹、左右胳膊，全是雷紋般的淡淡紅痕，雖然慘不忍睹，但偏偏又沒有傷及根本，僅是這點，便能體現(xiàn)出天賦的可怕。

    因為運氣法門這東西不是說隨便改的，只要走錯路就是岔氣，輕則受傷重則爆體，而氣血逆流屬于自殺的法門，控制不好就是重傷，全身上下這么玩，經(jīng)驗再老道的武夫都可能搞出事，想分毫不差完成此壯舉，只能靠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沒法靠熟能生巧獲得的天賦。

    璇璣真人仔細欣賞片刻后，覺得夜驚堂如果自行推演鳴龍圖的運氣脈絡(luò)，指不定能把這條不歸路走通。

    不過這條路風(fēng)險太大，走通了也沒法言傳身教，女帝該出事還是出事，還是去找現(xiàn)成的鳴龍圖更保險。

    璇璣真人雜念一閃而過，繼續(xù)在夜驚堂身上的傷痕處涂抹治療內(nèi)傷的玉龍膏，摸著摸著，手就摸到了肚臍下，停頓下來。

    腿是武夫最主要的發(fā)力點之一，夜驚堂露出的小腿上有些許紅痕，大腿肯定也有，按理說得上藥，但……

    璇璣真人瞄了眼昏睡過去的夜驚堂，想擺出了平常心，做出病不忌醫(yī)的模樣。

    但這不騙鬼嗎，瞧見了怕是一輩子忘不到……

    璇璣真人稍作斟酌，從懷里取出手絹，和上次捂夜驚堂一樣，把自己眼睛蒙起來，然后略微用力撕開褲腿，玉龍膏在手上摸了摸，繼續(xù)上藥……

    滴滴答答～～

    清脆雨聲讓艙室顯得格外幽靜，只能聽到門外鳥鳥的自言自語。

    夜驚堂陷入深眠，沒有壓力也沒有夢境，只是讓身體自行修復(fù)著惡戰(zhàn)過后的各種創(chuàng)傷。

    本來這嬰兒般的睡眠，會持續(xù)到晚上或者明天凌晨。

    但也不知過了多久后，意識忽然被喚醒，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有只酥如凝脂的溫涼小手，在撫慰著小腹、腿部的肌rou，很舒服……

    夜驚堂尚未清醒，不知身處何時何地，心頭默認為三娘或者凝兒在給他治傷，身體本能就在撫慰下起了該有的反應(yīng)。

    但很快，夜驚堂就意識到了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