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且慢 第378節(jié)
擦—— 白蠟桿質(zhì)地的旗桿,插入泥土地面一尺。 死寂天地,也在此刻只剩下一人一馬,以及一桿在秋日下隨風(fēng)飄揚的不倒王旗! 夜驚堂騎在馬上,環(huán)視左右后,又看向了為首的四大部族長,抬起左手,露出了手上的五色手串: “夜遲部嫡系,只剩我一人一馬,但這桿旗子還沒倒。百年前各部在這里定下‘五族之盟’,立誓互為兄弟同進同退,夜遲部為此誓言,血戰(zhàn)到全族死盡,而活著的諸位,不知道還認不認這東西?!?/br> 全場死寂無聲,硬是沒一個人敢說話。 連梵青禾眼底都露出驚疑,畢竟她知道夜驚堂是夜遲部后人,但不知道夜驚堂竟然還藏著五族之盟的信物。 過來的時候也沒見他掏出來呀,難不成剛從街上買了幾顆臨時穿的…… 司馬鉞和天瑯王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伙,肯定得重情重義,瞧見夜驚堂竟然現(xiàn)身,心底自然咯噔了一下。 不過司馬鉞也沒什么失算的,畢竟夜驚堂冒出來抗下此事最好——作為天瑯王的兒子,各部關(guān)照保護理所當然;但不知隱忍,剛冒頭就闖這么大禍,還和南朝關(guān)系密切,想著手整合諸部當天瑯王,肯定也沒幾個族長敢支持,這對左賢王和他來說,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司馬鉞遲疑一瞬后,就露出了驚喜神色,開口道: “夜遲部的族徽……你是夜遲部的后人?” 夜驚堂驅(qū)馬站在王旗旁邊,看著遠處的司馬鉞,平靜開口: “是啊。當年滅國之戰(zhàn),司馬族長費盡苦心把夜遲部族人引到燎原,族內(nèi)也是拼盡所有人性命,才把我送到梁州?!?/br> “哄……” 此言出,各部族人頓時回過神來,直接炸鍋。 而司馬鉞滿臉驚喜的神情,直接抽了兩下,繼而就臉色暴怒,呵斥道: “一派胡言。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在這里妖言惑眾?” “我是什么人,你知道。不過在座諸位應(yīng)該還不清楚?!?/br> 夜驚堂掃視滿場人群,朗聲開口道: “我叫夜驚堂,南朝刀魁,天子親封武安侯,黑衙副指揮使,在南朝位極人臣,朝廷江湖都能只手遮天,說實話根本不在乎一個斷代二十年,早已經(jīng)沒了根基的王位。 “但王權(quán)霸業(yè)不要,生養(yǎng)之恩還是得報,不然就成了小人。我雖然沒見過天瑯王和王妃,但夜遲部全族盡死送我逃出生天,得以被義父收養(yǎng)撿回一條命,是確確實實的大恩,所以這賬我得回來算清楚?!?/br> 司馬鉞背后雙拳緊握,怒聲道: “你就算是吾王之子,投了南朝也不再是西海諸部之人。身為南朝高官要員,造謠污蔑擾亂西海諸部,給北梁制造亂子也是你本分……” 咚—— 巫馬部的老族長,腰背挺直猛杵拐杖: “西北王庭國滅,唯獨夜遲部全族殉國,如今既然還剩一人一馬,那他在哪里,夜遲部就在哪里。既然是萬部之一,他哪怕不是天瑯王,也有資格在這里議事,要逐出西海諸部,也當是各部一起說才算,司馬族長有什么資格否認他的身份?” 玄昊部的族長,就是不爽冬冥部,現(xiàn)在夜恒部跳出來了,他自然就恢復(fù)了四大部族長的立場,開口道: “在場所有人都能不認夜遲部,唯獨勾陳部不行。司馬族長若是被誣陷,也不必如此心急,講清楚道理,各部自會站在你這邊?!?/br> 司馬鉞握了握拳頭,氣色稍微正常了些,開口詢問道: “夜驚堂,你若是吾王的后人,就算已經(jīng)投靠南朝,在幫著南朝挑撥離間,我這當長輩的也不怪罪你。但幾百位族長在這里看著,你說話最好有真憑實據(jù),不然……” 啪啪—— 夜驚堂拍了兩下手掌,制止了話語,開口道: “我這些時間,都在查當年的事情,若是沒點證據(jù),豈會直接冒出來損司馬族長的名譽?!?/br> 說話間,后方的缺口,駛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前面是個頭戴斗笠肩、抗五尺長刀的小姑娘,雄赳赳氣昂昂,面對萬人注視半點不怯場。 夜驚堂早上收到消息后,沒有立即過來,而是先按照許天應(yīng)的情報開始找證據(jù)。 大笨笨雖然武藝不行,但對于這些事情相當在行,知道各大部交歲賦是在秋天,而左賢王要暗中返還物資,為了掩人耳目,肯定是趁著瑯軒城萬部集會,來往商隊數(shù)量龐大龍蛇混雜的時候,讓勾陳部悄悄把東西帶回去。 為此大笨笨讓他去勾陳部的庫房找,夜驚堂和小云璃跑過去,在戒備森嚴的庫房里摸了沒多久,就找到了所需之物。 等到馬車來到跟前,夜驚堂翻身下馬,跳到了車廂邊緣,打開了幾個箱子,露出了里面滿滿當當?shù)慕鹌鞔善鳌⒕c羅綢緞、名茶花皂等等。 在場族長眼力都不差,認得出這是勾陳部的馬車,瞧見這些東西,眉頭便是一皺。 畢竟西海諸部屬于被制裁的狀態(tài),各部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這些奢侈品雖然用得起,但絕不會大批量采購,有這閑錢正常都會買幾十車米糧食鹽藥材拉回去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這些東西,各族長家里還是有一點的,以此來指責(zé)勾陳大王,最多說其生活奢靡,勾陳部族人都不一定會有意見,更不用說其他部族。 司馬鉞瞧見馬車,眼神明顯變化了下,轉(zhuǎn)頭道: “誰買的這些東西?” 夜驚堂見此開口道: “各部都知道,有閑錢才能折騰這些沒用的玩意。勾陳部上交歲賦,北梁全數(shù)返還成銀子,你們拿著也沒大用,又不敢明目張膽囤積太多糧食,多余的閑錢,只能換這些稀罕物件,暗地里享受錦衣玉食的日子。 “這東西可不止一車,勾陳部的大庫里好幾十輛,勾陳大王裝作不知情,怕是有點說不過去?!?/br> 司馬鉞自然知道這些東西有多少,但依舊怒視幾名族老。 而幾位族老也不是泛泛之輩,互相對視一眼后,一人連忙站出來: “是我們幾個暗中授意買的,這些都是稀罕物件,倒賣到南朝能掙不少,所以私底下弄了一批,想賺一筆外快,怕族長不答應(yīng),才瞞著族長……” “放肆!部分族人連飯都吃不飽,有閑錢當多購置米糧衣物過冬,買這些……” “行了!” 夜驚堂沒等勾陳大王把戲演完,就從貨物堆里翻了翻,取出了一匹水云錦: “這東西是江州特供,你們花大錢,從北梁進購大魏出產(chǎn)的名貴布匹,圍著整個天下轉(zhuǎn)一圈,再賣回大魏牟取暴利?” “……” 司馬鉞眼角微微抽了下。 而幾個族老也是機靈,連忙道: “這些是族中女眷讓幫忙帶的,沒多少,就幾十匹布……” 雖然勾陳部幾名族老解釋的還算合理,但在場幾百名族長可不是傻子。 巫馬部的老族長,杵著拐杖上前一步: “我巫馬部所有好馬場,都被北梁充公,每年還得上繳優(yōu)良戰(zhàn)馬,家中子侄都騎不上親手養(yǎng)大的好馬。 “你勾陳部上交的是糧草軍械,按理說日子更難熬,結(jié)果二十年下來,各部人口沒增長多少,就你勾陳部人口幾乎翻倍。 “以前我以為,你對北梁態(tài)度軟弱,北梁希望你能維持西海諸部安定,暗中有所幫扶,本來也沒太在意?,F(xiàn)在才明白,西海各部交了二十年重稅,就你勾陳部一文錢沒交!” 司馬鉞對于人口問題,顯然是沒法編造理由解釋了,不過依舊沒有任何心虛之色,沉聲道: “我是勾陳部族長,為族人考慮理所應(yīng)當,北梁許諾返還歲賦,讓我維持西海諸部安定,我能不答應(yīng)?換做你們,你們會不會拒絕這條件?你們答應(yīng)了,能把消息往外說? “我自幼在西海諸部長大,王庭散了后,各部有災(zāi)禍那次不是我?guī)ь^援助?我可曾問你們討要一文錢報酬?我沒為害你們?nèi)魏稳?,還多有幫扶,就因為你們交了歲賦我沒交,難不成就成了罪人?不想交歲賦,你們不會自己私下去談,還得我?guī)湍銈內(nèi)フf好話?” “……” 別說,司馬鉞這話撕破了臉皮,還真算得上有理有據(jù),各族長背后都是無數(shù)張嗷嗷待哺的嘴,如果換位思考,北梁暗中給這條件,他們怕是滑跪的比司馬鉞都快。 梵青禾見夜驚堂冒出來,本來還有點擔(dān)憂,不過現(xiàn)在變成了理直氣壯,開口道: “那當年陷害天瑯王怎么算?你沒有這張投名狀,北梁朝廷會對你如此厚待,半點不怕你尾大不掉,有朝一日威脅到北梁?” “一派胡言!我連你們都無法取信,如何威脅北梁?” 司馬鉞心智是相當過人,怒聲道: “我當年和天瑯王走散,孤身殺出重圍,沒死在戰(zhàn)場上,就給了你們無數(shù)借口。我倒是要問問,當時你們在哪兒? “我手底下不過幾百殘兵,就算貪生怕死提前逃遁,也陪天瑯王打到了最后一戰(zhàn)。你們一個個,不是抱病就是失蹤,特別是你巫大族長,領(lǐng)命鎮(zhèn)守后方,王庭軍隊一倒,你直接原地遣散后勤兵馬,向北梁示好,你逃的是不是比我還快? “就因為你們沒在天瑯王跟前,便成了形勢所迫、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不得已而為之。而我就該死在戰(zhàn)場上,沒殉國就是待罪之人,我問問你們憑什么?!” 司馬鉞怒聲爆喝氣勢驚人,硬是把各大部都給震住了,連梵青禾都被懟的沒找到反駁話語。 而夜驚堂旁觀這一切后,繼續(xù)開口道: “今天早上,左賢王的謀士杜潭清來了天瑯城,被我逮住宰了。這些陳年舊事,是從他口中得來。 “前些天我剛到勾陳部,尚未泄露行蹤,你就得知了消息,給梵族長暗中指引,把我領(lǐng)到了黃明山,先用驅(qū)虎吞狼之計,想讓蔣札虎打死我,可惜沒成;而后左賢王又親自出馬,來斬草除根,還是沒成,這才有了現(xiàn)在的風(fēng)波?!?/br> 夜驚堂說的這里,拔出身邊的旗子,插在了面前: “我已經(jīng)說了這么多證據(jù),也拿出了不少實證,司馬族長在狡辯,不痛快承認,那咱們就用西海諸部的方式解決——你對著族徽立誓,讓天蒼作證,保證絕無噓言,然后和我打一場,我死了只當我肆意污蔑糟了天塹;你若死了,同理,你敢不敢接?” 各部族長聽到這話,都安靜下來。 以族徽立誓死斗,在西海諸部可是相當嚴肅的行為。 雖然老天爺不會真的主持公道,但族徽就相當于西海諸部族人的信仰和列祖列宗的牌位。 對著祖宗牌位撒謊立誓,然后馬上和人死斗,光聽都知道不吉利,心理壓力巨大。 這就和夜驚堂對著義父牌位信誓旦旦狡辯一樣,愧疚心虛充斥心頭,能取勝除非是實力差距大到閉著眼睛都能打贏的地步。 但兩人在南北兩朝的排名差不多,在心虛的情況下,接上門報血仇的死斗,世上恐怕沒幾個有這膽識。 所有人望向司馬鉞,都等著司馬鉞答復(fù)。 而司馬鉞見夜驚堂這么狠,確實有點心虛,畢竟他說沒說慌,他自己知道。 但現(xiàn)在不敢接,就承認了夜驚堂所說的是事實,私通敵國殘害舊主換取榮華富貴,必然先身敗名裂,而后被各部聯(lián)合圍剿,指不定連族人都不會再站在他這邊。 在根本沒法退的情況下,司馬鉞怒容沒有絲毫減緩,當即轉(zhuǎn)身拔出了大椅旁邊的麒麟旗,咬破左手指頭,把鮮紅血跡擦著了徽記上: “我司馬鉞指天為誓,往日從未背棄過吾王乃至全軍將士,若有虛言,今日當受刀斧加身之禍!” 颯—— 話落,司馬鉞將麒麟旗擲出,插在了夜遲部的旗子前方。 按照規(guī)矩,夜驚堂也該對著族徽發(fā)誓,以證明言詞的真實性。 但夜驚堂并未占這點便宜,從袖子里取出一封書信,掛在了狼旗上: “我在大魏長大,對西北王庭、夜遲部沒歸屬感,對著旗子發(fā)誓如同空口白話,沒任何意義。這封信是從杜潭清身上得來,寫給司馬族長的,我拿出來傳閱眾人,就能證實我方才的言詞。 “但我今天過來,是來殺人的,不是來講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