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且慢 第444節(jié)
李嗣被梁帝暗中授意除掉夜驚堂,剛到就得王見王,心頭豈能沒點壓力,在書房獨自琢磨片刻話術(shù)之后,才起身來到門外,想找晚上陪同的幾個名士聊聊,結(jié)果走出正堂時,便瞧見華青芷在游廊中,被丫鬟推著來回逛游。 華青芷是華老太師的嫡孫女,身世相當顯赫,如果不是身體有問題,當太子妃都夠格。 不過其從不提自己的出身,對外只是自稱萬寶樓大掌柜的千金,此行若不是華老太師送信讓李嗣代為照拂,李嗣都不知道這名滿燕京的大才女,還有這么一層背景。 華老太師雖然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但朝堂資歷依舊擺在那里,李嗣無論是出于欣賞才學(xué),還是出于欣賞背景,對華青芷都很客氣,見狀恢復(fù)了德高望重的長者氣態(tài),來到跟前詢問: “青芷,方才可去拜訪了王老太醫(yī)?結(jié)果如何?” 華青芷稍微有點出神,待到聲音響起,才發(fā)現(xiàn)來了人,她坐著輪椅來到近前,開口道: “方才見到了王老太醫(yī),說并非不治之癥,就是治起來繁瑣,可能需要很長時間?!?/br> 李嗣撫須輕笑:“那就好,老太師臨行前再三叮囑,若是沒好消息,讓我好好安慰,免得你想不開,我為此還準備了不少說辭,還好沒用上……” 華青芷如果以前聽到好消息,確實會高興很久,但被人教育一頓后,現(xiàn)在心里就只??裢源蟪龀蠛蟮牟缓靡馑迹蛯δ强」拥暮闷媪?,她微笑了下,又詢問道: “李先生,您學(xué)富五車,可聽說過一首西北的詩作?” 李嗣論文采比不過隨行大儒名士,但術(shù)業(yè)有專攻,作為主管外交的臣子,和陳賀之一樣,對西海各部的情況了如指掌,見此道: “西北便如同大魏梁沙二州,苦寒之地,出名的文人少之又少,你說來聽聽?!?/br> 華青芷過來就是請教,當下便復(fù)述起方才所見:“烽火照西京……” 李嗣撫須聆聽,剛聽兩句,神色就發(fā)生了些許變化,蹙眉品味良久后,才若有所思道: “寫此詩的人,必是忠烈之士,西北王庭燎原一戰(zhàn)后全軍覆沒,這位前輩應(yīng)該不會做大梁降將,可能已經(jīng)葬身沙場了,我確實未曾聽過名聲?!?/br> 華青芷聽聞此言,不免面露可惜: “今日在街上偶然聽聞此詩,卻未能問到出處。我往日自認博覽群書,到云安來才發(fā)現(xiàn),閉門造車終是井底之蛙,不出來看看,永遠不知道外面還有這么多未曾接觸過的學(xué)問。” 李嗣負手輕笑:“學(xué)海無涯,越是博學(xué)之人,便越是謙遜,因為他們能看到尚未觸及的天地有多大,明白自己腹中那學(xué)富五車的底蘊,對于天地大道來說只是初窺皮毛。你年紀尚小,能明白這一點,已經(jīng)算不虛此行?!?/br> 華青芷微微頷首:“青芷謹記先生教誨?!?/br> 李嗣這立意深遠的話,其實是北梁國師教的,他無論官職還是文武藝,都還達不到這層次。不過在學(xué)生面前,他還是做出長者之態(tài)點頭,而后道: “我方才提議,讓大魏在龍吟樓辦個文會,擺個‘龍吟十局’切磋棋藝,到時候過來赴約的不出意外會是女帝的meimei。你這兩天好好準備下,可不要輕視,如果說左賢王是天下間最能打的王爺,那大魏的靖王就是天下間最有文采的王爺,你輸了不損名聲,若是贏了,足以名傳千秋。” 華青芷并不傲氣,但底蘊擺在這里,自信在所難免,她微笑道: “李先生靜候佳音即可。” …… …… 忽然受封國公被安排接待任務(wù),夜驚堂這兩天確實忙,中午陪著璇璣真人買完情趣小衣后,剛把藥送回家,就開始沐浴更衣?lián)Q朝服,然后去禮部匯合,其間不說啵姑娘,連揉鳥鳥的時間都沒有。 隨著太陽西斜,一支車隊從云安城駛出,為首是十八騎身著墨綠錦袍的帶刀護衛(wèi),最前方者抗‘夜’字大旗。 而后方也有十八名精騎壓陣,中間護著一輛寬大車輦。 車輦是朝廷所賜,按他的爵位應(yīng)該是駟馬并驅(qū),但在京城得降一級,所以是三匹毛色純黑的駿馬拉車,車廂并不花哨,但極為嚴肅厚重,看起來就帶著股生人勿進的氣勢。 而車輦的后方,則是侍郎陳賀之、鎮(zhèn)國公嫡長子王赤虎的車輦,還有各部小吏乃至陪同赴宴的大儒名士。 夜驚堂因為爵位有一點高,在京城只要不遇宗室子弟,都得他打頭陣,此時在為首的車輦中端坐,身著黑色蟒袍,腰懸玉帶頭豎金冠,目光掃視著窗外江野。 梵青禾因為擔心夜驚堂跑去赴宴被投毒什么的,雖然心里有點糾結(jié),但還是裝扮成了貌美侍女,在車廂側(cè)面坐著,膝蓋上躺著被當面團揉的鳥鳥。 雖然夜驚堂蟒袍玉帶不茍言笑的模樣很俊,但梵青禾卻不好欣賞,腦子里一直在暗暗琢磨: 他到底什么意思,昨天晚上又沒跑來敲門…… 難不成是太忙忘了…… 梵青禾思量許久后,覺得氣氛有點太沉默,便主動開口道: “驚堂,赴宴后,咱們還回去嗎?” 夜驚堂收回目光,露出一抹笑意,起身來到車窗跟前坐下,撓了撓鳥鳥的爪爪: “酒宴過后,夜色定然深了,安排是在芙蓉池休息,明早一同折返;你要是想回家,我也可以提前回去。” 梵青禾自然不能因為自己的好惡,干涉夜驚堂的公事,對此搖了搖頭,而后又道: “晚上住處怎么安排的?我不會和你……”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這些都是禮部的人安排,我也不清楚。不過梵姑娘裝作我隨行侍女,大概率被安排睡在一起?!?/br> “???”梵青禾表情一僵。 “你放心,我們輪流守夜放哨就是了,附近就是北梁人,我哪里能放心合眼。” “……” 梵青禾又不是傻姑娘,可不信這話;不在一個屋,夜驚堂都敢摸上床鋪,強行奪了她的初吻,這要晚上住在一起,怕不是得假戲真做真變成侍妾哦…… 梵青禾覺得晚上可能要吃大虧,但又不能拋下夜驚堂就這么遛了,當下也只能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夜驚堂前些日子又摸又看又親的,把梵姑娘弄怕了,心頭也有點慚愧,沒有再亂套近乎,暗暗觀察著路邊的情況。 芙蓉池就在玉潭山下,是朝廷修建的園林,規(guī)模盛大,內(nèi)部景觀樓閣無數(shù),春闈后的登科宴便在這里舉辦,也用作日常接待。 隨著天色漸暗,芙蓉池內(nèi)亮起了明黃燈火,數(shù)艘畫舫在芙蓉池上巡游,外圍還放起了煙火烘托氣氛。 因為是晚宴,遠道而來的北梁學(xué)子都被邀請著,而白馬書院、國子監(jiān)有些才氣的書生士人,也被邀請來陪同,整片園林中隨處可見才子佳人。 夜驚堂乘坐車輦進入芙蓉池,道路兩側(cè)頓時圍上來不少年輕男女,南北兩朝的皆有,全是來看當代武魁的。 夜驚堂游俠出身,不太習(xí)慣這種眾星捧月的場面,把車簾放下,只從縫隙中尋找。 結(jié)果未曾在路邊找到那對坐輪椅的小姐丫鬟,反倒是在人群前方,發(fā)現(xiàn)了個胖公子,身著水云錦質(zhì)地的書生袍,頭戴嵌玉方巾,手上還持著把鎏金美人折扇。 待馬車擦肩而過時,胖公子并未大呼小叫,而是猛搖著扇子挑眉毛,顯然是在和夜驚堂打招呼。 夜驚堂有些無語,不過除開大冬天搖扇子,裴洛其他方面倒也像個正經(jīng)文人,他公務(wù)在身不好接觸,便只是挑起簾子頷首一笑,便走了過去。 咻咻~~ 嘭—— 絢爛煙火在天空綻放,把燈紅酒綠的芙蓉池照的忽明忽暗。 十余名舞姬在大廳里獻著舞曲,無數(shù)學(xué)子在樓閣中把酒言歡。 夜驚堂從車輦中下來,后面的王赤虎和陳賀之便走了上來。 陳賀之穿著深紅色官袍,扮相還算正常。而王赤虎則不然,穿了身暗紅色朝服,頭豎玉冠胡須收拾的一絲不茍,儀態(tài)看起來也就比左賢王差點,和不修邊幅的黑衙總旗比起來完全換了個人。 雖然穿的像個人物了,但王赤虎性格還是沒改,來到跟前后,便低聲嘀咕道: “在黑衙忙前忙后,都cao勞瘦了,今天換衣裳,才發(fā)現(xiàn)袍子都撐不起來,你看這褲腰帶松的……” 夜驚堂聊了兩句,便一道前往芙蓉池中心地帶的望江閣,因為陳賀之是主官,此時走在前面,夜驚堂和王赤虎只是當壓陣的人物陪同。 兩國臣子接觸,如果在公開場合,只能把酒言歡互相吹捧,根本聊不了什么東西;為此雙方吃飯的地方,是在望江樓大廳的后方。 夜驚堂跟著陳賀之進入燈火通明的臨湖廳堂,可見大廳左右是十張桌案,上面已經(jīng)擺上了瓜果酒水等物,但尚未有人就坐。 夜驚堂在居中靠右的位置端坐下來,梵青禾則帶著面紗站在背后墻邊。 而從左到右依次是國子監(jiān)祭酒周戚、王赤虎、陳賀之、他、禮部負責書記的官吏。 五人在座位上等了不過片刻,內(nèi)側(cè)的過道里便傳來了腳步聲。 咚咚咚…… …… 過道之中。 侍郎李嗣身著紫色朝服,帶隊走向會客廳。 李嗣背后依次跟著四人,和大魏的陣容差不多,一個是博古通今的大儒,名為傅孟林,負責當顧問;另外兩人則是在北梁軍中地位不俗的人,負責給予當場掀桌子的底氣;余下則是負責記錄的官吏。 為首四人都是北梁高層,知道梁帝暗中下達的命令,此時馬上要見到夜驚堂本尊,心底里難免有點想法,不過儀態(tài)維持的很好,外表上看不出似乎異樣。 踏踏踏~ 嘩啦~ 很快,滑門打開,燈火通明的廳堂引入眼簾。 李嗣氣態(tài)溫文儒雅,帶著三分笑意走入大廳,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廳內(nèi)就坐的蟒袍男子身上。 雖然已經(jīng)通過畫像腦補等等,多次聯(lián)想過夜驚堂的模樣,但真看到本人,李嗣還是被微微鎮(zhèn)了下。 夜驚堂作為巔峰武人,身材是無可挑剔的,氣勢明顯比另外四人凌厲一些;再配上蟒袍金冠和不茍言笑的冷峻面貌,給人感覺就好像一步跨進了閻王殿,連屋里的氣息都是凝固的。 雖然有點壓力,但李嗣還是露出了風輕云淡的笑容,走到對面的桌案后坐下,開口道: “久聞夜國公氣度不俗,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幸會?!?/br> 夜驚堂沒參與過這種場合,也沒人給他培訓(xùn),當下只是正襟危坐當背景板;見對方開口就先和他打招呼,他本想出于禮節(jié)來句:“李大人過獎。” 但他還沒說話,身側(cè)看起來老成持重的陳賀之,就開口道: “何必假意客套,我要是坐在你這位置,怕是巴不得夜大人早點死?!?/br> ? 夜驚堂話語一頓,余光看向陳賀之,眼神詢問——這么直接的嗎? 王赤虎不是第一次參與,抬了抬手讓隨從先把門關(guān)上,而后道: “都老熟人了,何必說這些外話,我們忙,李大人想來暗地里也有不少私事兒等著辦,早點聊完也好早點收工?!?/br> 李嗣呵呵笑了下:“王公子還是這般風趣,既如此,李某也不過多客套。李某這次過來,是受圣上囑托,詢問貴國君主,你們把西北王庭的皇子,留在云安是什么意思? “兩國結(jié)盟通商,互為兄弟之邦,當同進同退。我大梁遵守信義,從未干涉貴國內(nèi)政;而貴國明知西北王庭乃我朝西疆心腹之患,還行此舉,算起來可是背信棄義?!?/br> 陳賀之倒也干脆:“梁帝若有不滿,陳某可向圣上請命,廢除夜國公封爵,遣返西海,不知李大人答不答應(yīng)?” “……” 李嗣自然不可能答應(yīng),夜驚堂留在大魏當國公,西海諸部控制權(quán)還在北梁手上,敵人只有大魏一家。 真把夜驚堂遣返,西海諸部當場就得失控。 李嗣并不想夜驚堂離開大魏,但也怕夜驚堂在大魏掌大權(quán),所以此行暗地里是斬草除根,明面上還得挑撥一下,讓大魏朝廷對夜驚堂起疑心,免得刺殺失敗后夜驚堂不受影響。 為此李嗣微笑應(yīng)答道:“圣上豈會干涉貴國內(nèi)務(wù),該不該遣返,當由女帝做決定。我今日過來,只是提醒一句,西海諸部的人,皆是虎狼之心,不會屈于人下,只要讓他得勢,受害的便是南北兩朝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