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且慢 第643節(jié)
但這種無與倫比的威懾力,僅限于十二所的在編官吏,雇傭狗腿子并不在此列。 入夜,石鼓街,路口的大牌坊下。 一棟木制的小班房,修建在牌坊側(cè)面不起眼的角落,窗戶也就兩尺見方,外面掛塊牌子,上面寫著個已經(jīng)掉色快看不清的‘捕’字。 頭發(fā)花白的賈勝子,穿著身衙門小吏的袍子,左手拿著蒲扇輕搖,慢條斯理的在記事簿上寫著: “曹阿寧報,木屐巷王家的老太太,丟花母雞一只……” 巴掌大的小木房子,根本容不下兩個人,身著官差袍子的曹阿寧,只能斜靠在門口處,手里拿著茶缸,慢條斯理的吹著漂浮的茶葉。 “呼~~” 眼見賈勝子認認真真寫著案情記錄,曹阿寧搖頭道: “寫這些有什么用,我以前就是當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命案要案有專人去辦,這些巡街狗腿子送上來破事,瞅都不會瞅一眼?!?/br> 賈勝子搖了兩下蒲扇,以過來人的口氣叮囑道: “這大梁的官場,和南朝可不一樣。圣上繼位后,整頓朝綱肅清紀法,列下十二律,第一條就是‘明記’,也就是把每日所行之事明明白白記錄下來,交由上級審閱封存。 “如果出了事情,往下追根溯源,記錄上有而上級忽視,下屬無責(zé)上級擔(dān)罪;記錄上沒有,則下屬擔(dān)罪。 “別看丟只雞是小事,萬一夜大閻王殺過來,在木屐巷附近藏身的時候餓了,隨手偷只雞吃,事后犯下驚天大案,要株連周邊巡街差人,稟報雞被偷的差人,便算是提前發(fā)現(xiàn)異樣,無罪……” 曹阿寧拿起茶缸抿了口: “那你怎么知道,夜大閻王藏身的時候偷了只雞?萬一不是他偷的呢?” 賈勝子搖了搖扇子:“疑罪從無,朝廷同樣沒法證明夜大閻王沒偷雞,只要沒找到偷雞的真正兇手,證明偷雞一案和夜大閻王無關(guān),那就會認可你提前發(fā)現(xiàn)異樣但不受重視,盡了責(zé)任,按律免罪……” “噸噸噸~~……” 曹阿寧把一大缸茶一飲而盡,見賈勝子還在嘮叨,又詢問道: “我好歹也算個入門宗師,武藝放在十二所不算拔尖兒,也處于上游。這到了京城,就干巡街的差事,月俸才五兩,好房子都租不起,你說上面的公公,是不是識人不明?” 賈勝子聽見這話,輕輕噓了下,而后道: “這是賞識我等,給我等機會;圣上繼位后,最喜歡的便是從底層爬起來的官吏,朝堂上凡是從地方官一步步升上來的臣子,地位明顯比有世家背景的高,沒背景圣上給你當背景。 “你一路上那般討好寅公公,寅公公都快把你當干兒子了,讓你在這巡街,是不想讓你送死,專門放到這里混資歷……” 曹阿寧倒是知道自己很受寅公公賞識,想了想又道: “若我等都是從基層做起也就罷了,憑什么許天應(yīng)那么受寵?上來就封了個小爵位,賞個大宅子還配一堆丫鬟,早上跑去國師府下棋,下午去禁軍當教頭,偶爾還能去王公家里赴宴。都是一起出來的,我還得給他牽馬開路……” 賈勝子微微聳肩:“別拿跑魁不當武魁,人家再不能打,尋常宗師還是隨便收拾,和咱們這些臭魚爛蝦能一樣?” 曹阿寧對這話也沒法否認,把大茶缸放下,按著腰刀道: “行了,再巡一圈就散衙,去老許家里蹭吃蹭喝?!?/br> “想辦法幫那王老太太把雞找回來,出來辦事,就得有點功績,不能光混日子?!?/br> “知道啦,我去買一只差不多送過去。” 曹阿寧拍了拍袍子,本想按照路線出發(fā)巡街,但剛走沒幾步,忽然發(fā)現(xiàn)手底下的一個老暗衛(wèi),按著刀柄從街頭快步跑來,遙遙便急急稟報: “頭兒,不好了,歲錦街那邊出事兒了……” 曹阿寧聽見這話,心頭便是一驚。燕京的歲錦街,可是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段,達官顯貴扎堆,只要出岔子,明天指定會有朝臣參十二所幾本,當下迅速上前: “出什么事兒了?有人嫖霸王娼?” “那倒不是,好像是死了人,趕快帶人過去看看吧……” …… …… 下午時分,歲錦街上車水馬龍,隨處可見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街邊的華美樓閣內(nèi),則是燈紅酒綠鶯聲燕語,似乎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淡淡奢靡。 行人摩肩接踵的街道上,夜驚堂做尋常護衛(wèi)打扮,沿著街邊緩步行走,欣賞著與云安截然不同的街景。 折云璃則是嬌俏小丫鬟的打扮,梳著精致的羊角髻,斯斯文文跟在身側(cè),看起來就好似和護衛(wèi)一起出來私會的大戶丫鬟,不時看一眼旁邊的大鋪面: “這春滿樓在什么地方?都走這么久了還沒瞧見……” 夜驚堂也是第一次來,自然不清楚具體位置,只知道在歲景街的中心地帶,他隨意掃了眼道: “應(yīng)該就在前面。待會要對付的目標,是江湖魔頭‘剝皮書生’,據(jù)情報,相貌看起來很儒雅,年紀四十多歲,隨身應(yīng)該帶著一把劍,化名‘鄧書安’……” 折云璃常年泡說書堂子,自然聽過剝皮書生的名號,小聲道: “剝皮書生名頭比那個趙棟大些,賞銀少說得四十兩吧?咱們對半分,一個人拿二十,感覺還是虧本的樣子,都不夠傷藥錢。” 夜驚堂對此搖頭道:“行俠仗義,要不求名利,就算一文錢沒有,咱們遇上了也得管。若是沒銀子就不動手,那不就任由此等惡匪在北方逍遙法外了……” 折云璃只是說說罷了,也沒要酬勞的意思,略微琢磨,又低聲道: “驚堂哥,你偷偷帶我去青樓逛,要是師娘知道,不會揍你吧?” “我又不是帶你進去喝花酒,辦事罷了。待會要是瞧見或者聽見什么,切記別好奇,不然后果自負……” “切~我又不是小丫頭了……” …… 兩人如此閑談間,很快來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來到了歲錦街的中心地段,‘春滿樓’的大招牌,也映入了眼簾。 折云璃對青樓還是很好奇的,遙遙打量幾眼,看著窗口若隱若現(xiàn)的sao氣窯姐兒,暗暗“咦~”了一聲,本想和夜驚堂開玩笑,但馬上又覺得不對,蹙眉看向春滿樓三層臨街的一個窗口,詢問道: “那個人……是不是華小姐他爹?” “嗯?” 夜驚堂正在觀察春滿樓附近的地勢,聞言也順著目光看向春滿樓三層,果然發(fā)現(xiàn)窗口處有個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人,正單手負后摸著下巴,看模樣是在醞釀詩詞,雖然距離有點遠,只能看到側(cè)臉,但可以確認是華伯父無疑。 而且更恐怖的是,小云璃因為前兩天華俊臣三句話不對就掏錢的事情,大大低估了這慫包伯父的實力。 華俊臣實戰(zhàn)經(jīng)驗再少,自幼勤學(xué)苦練的底子做不得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基本功并不差,云璃抬眼蹙眉盯著打量,正在醞釀詩詞的華俊臣,馬上就有了反應(yīng),轉(zhuǎn)眼看向了這邊。 而后就是六目相對…… “……” 夜驚堂暗道不妙,想當做沒看見,但瞧見華俊臣往后一縮躲閃,又連忙頓住的動作,便知道為時已晚,低聲道: “打量目標要用余光,別盯著看,都多大人了,還能犯這種小錯?!?/br> 折云璃發(fā)現(xiàn)華俊臣轉(zhuǎn)頭,知道自己出紕漏了,神色沒異樣,嘴上低聲道: “距離這么遠,我還以為他注意不到……現(xiàn)在怎么辦?” 夜驚堂發(fā)現(xiàn)華伯父表情也有點尷尬,便想轉(zhuǎn)頭就走。 結(jié)果他倆還沒轉(zhuǎn)身,可能是以為他們要回去找小姐告狀的華俊臣,就連忙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夜驚堂見此,扭頭就走顯然不符合護衛(wèi)的人設(shè),當下只能硬著頭皮,快步到了春滿樓外。 等走到附近,他便瞧見了華俊臣的馬車,可能是怕被閨女找到,還專門停在了側(cè)面角落。 華俊臣站在窗口,看著兩人走來,知道后面的小丫鬟叫吳妞妞,不過閨女給取了個好聽的名字,改成了‘云璃’,此時神色坦然中帶著三分尷尬開口: “華安,云璃,你們怎么來了?” 夜驚堂總不能說自己是來辦事的,面對這個問題,只能瞎編道: “天都快黑了,小姐讓我們出來叫老爺回去……” 華俊臣聽見這話,眼皮都跳了下,左右看了看后,從窗口翻身一躍,直接落在了兩人面前,把夜驚堂拉到一邊兒: “小姐知道我在這里?” 夜驚堂腦子并不笨,搖頭道: “綠珠姐說可能在歲錦街的酒樓宴客,讓我過來找找,然后就遇上了……這都是正常的人情往來,老爺也避不開,我都明白,回去就說在棋社找到了老爺……” 華俊臣見夜驚堂如此機靈,深感欣慰,但這種事光欣慰顯然沒用,他從袖子里摸了摸,取出了一張銀票,給后面斯斯文文的云璃: “云璃,你去給小姐買點首飾水粉,給自己也買些,隨便挑,算老爺賞的?!?/br> 折云璃瞧見華俊臣遞過來的銀票,就知道是給的封口費,讓她別告密。她眨了眨眸子,欠身一禮: “是?!?/br> 而后就拿著銀票,乖乖跑去了不遠處的脂粉鋪子。 華俊臣見此暗暗松了口氣,又對夜驚堂道: “你待會給云璃丫頭打聲招呼,讓她回家別……” “明白,就說在棋社碰見了老爺。” 華俊臣點了點頭,而后便扶著夜驚堂肩膀,一起往里走: “名利場的交際應(yīng)酬,都是如此,我也沒辦法,朋友設(shè)宴不能不來。華寧他們都在上面喝酒,你也上去喝兩盅,就當舟車勞頓,犒勞你們一下……” “?” 夜驚堂發(fā)現(xiàn)華俊臣喝花酒瞞而不報也就罷了,若是還一起進去喝,被華小姐知道,還不得咬死他。他稍顯遲疑: “這個……要不我在門外等著,我沒來過這種地方,放不開……” “唉,說的我放得開一樣,上去就喝酒,又不在這里過夜,老爺是有家室的人……” 華俊臣顯然就是打著拉夜驚堂下水,讓他回去沒法如實稟報的主意,說話間連推帶拉,硬把夜驚堂帶進了春滿樓。 華俊臣作為世家門閥的嫡子,雖無官身爵位,但放在京城的公子哥里面也是頂流,加上財大氣粗為人豪爽,無論在哪兒都是財神爺?shù)拇觯瑒傔M門,風(fēng)韻猶存的老鴇兒就跑了過來獻殷勤: “哎呦~這位公子好生俊俏,敢問是……” 華俊臣親自跑下來迎接護衛(wèi),說出來顯然不合理,為此介紹道: “這是我一個世交好友的兒子,最近來我手底下跟著做事,你叫華公子就好?!?/br> “喲~” 老鴇兒看夜驚堂身板相貌就知道不一般,一聽也姓華,哪里敢怠慢,連忙帶路送上三樓。 三樓說是雅間,倒不如說是一整個大平層,整個三樓就一個套間,有茶室、大廳、臥室等等,四面都是窗戶,幾乎可以鳥瞰皇城以外的全景。 此時雅間里面人還不少,華寧和兩個護衛(wèi),在側(cè)面的小房間里就坐,旁邊還有其他管事護衛(wèi),應(yīng)該是華俊臣朋友家的隨從。 正常這些人就是在外面待命,隨時聽候吩咐,但華俊臣也不知是不是怕華寧回去碎嘴子,對跟班相當好,還給弄來了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