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拐角處，華青芷聽夜驚堂的吩咐，一直靠在墻上等待，發(fā)現(xiàn)兩人都說起話來了，才悄悄從拐角探頭。

    華俊臣余光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熟悉的面容，欣喜擔(dān)憂可以說直接寫在了臉上，快步來到拐角處：

    “你這死妮子，招呼都不打就往外跑，你知不知道你娘還有叔伯多擔(dān)心？！”

    華青芷被薛白錦綁走，輾轉(zhuǎn)奔波幾千里路，都以為再也回不去了，不知失落傷感了多久。

    此時再度看到爹爹，年紀(jì)本就不大的華青芷，就如同走丟又再度回家的女娃一般，眼淚都出來了：

    “爹！”

    華俊臣就一個命根子閨女，嘴上嚴(yán)厲，但神情哪里兇的起來，來回打量發(fā)現(xiàn)閨女沒瘦，甚至還站著，便驚喜道：

    “你腿已經(jīng)好了？”

    華青芷抬手擦了擦眼角：“還沒好，不過勉強(qiáng)能走幾步了。我這次出門，不是自作主張離家出走……”

    華俊臣見閨女哭哭啼啼，本來還想說兩句的，但最后還是算了，點頭道：

    “爹知道，女大不中留嗎，爹也沒怪你。先進(jìn)屋再說……”

    華青芷見爹爹誤會了，眼神自然一急，被夜驚堂扶著進(jìn)入了華俊臣居住的院落，解釋道：

    “不是，我是被綁去南朝的，那封信是綠珠被逼著寫的，我沒想和夜公子私奔……”

    “嗯？”

    華俊臣剛準(zhǔn)備關(guān)門，就是一愣，轉(zhuǎn)頭看向夜驚堂。

    夜驚堂也怕被誤會成強(qiáng)搶閨女的不良武圣，解釋道：

    “都是誤會，我那天遇上項寒師負(fù)傷，直接離開了北梁，讓平天教主幫忙接人，她不清楚情況，就把青芷也帶走了……”

    華俊臣眉頭一皺，站直了幾分，看向夜驚堂：

    “驚堂，你什么意思？”

    “……”

    夜驚堂不知為何，覺得華伯父這眼神還挺有壓迫感的，就和看著想始亂終棄的女婿一樣，他回應(yīng)道：

    “誤會因我而起，青芷想回家，我就把她送回來了……”

    “送回來？”

    華俊臣見嫁出去的閨女，準(zhǔn)備被對方潑回來，直接就惱了，抬手示意東邊：

    “青芷忽然從家里失蹤，我又不敢說被你拐走了，只能按照家書所言，說青芷和家丁私了奔?，F(xiàn)在整個北梁都知道我華家的大小姐和人跑了，你把青芷送回家，讓她以后怎么見人？”

    “呃……”

    夜驚堂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華青芷聽見爹爹這話，眼底自然急了：

    “爹，你還不準(zhǔn)我回去不成？我是被人綁走的……”

    華俊臣回過頭來看向閨女，語重心長道：

    “爹豈會不想讓你回去？但無論你是被綁走的，還是自己跟著走的，和夜驚堂去了南朝是事實。你這么大個人，從華府失蹤了，整個湖東道的世家大族都會起疑，爹是不是得編個理由解釋？現(xiàn)在事情都傳出去了，你再回家，以后怎么當(dāng)小姐？”

    華青芷略顯焦急：“我本來就清清白白，是薛白錦那兇女人把我綁走的，爹難不成還準(zhǔn)備順?biāo)浦?，讓我就這么嫁了不成？”

    華俊臣以為華青芷早就跟了夜驚堂，都把夜驚堂當(dāng)女婿看了，這時候和他說清清白白沒關(guān)系，這不鬧嗎這？

    但看青芷委屈至極的模樣，華俊臣也不敢說順?biāo)浦鄣脑?，只是道?/br>
    “爹也不是這個意思，但……但……”

    華俊臣憋了半天，也不知道這事怎么處理，便望向了夜驚堂：

    “驚堂，就算是誤會，這事兒也是你鬧出來的。女兒家名節(jié)大于天，青芷現(xiàn)在回去，就成了湖東道的笑話，你說怎么辦？”

    夜驚堂和華伯父相處這么久，倒是能看懂華伯父的眼神，嘗試性道：

    “要不讓青芷先在我這住著，等華伯父想出了破局之法，再接青芷回華府？”

    這才對嘛……

    華俊臣見此微微點頭，又看向閨女：

    “聽驚堂的，這事兒得從長計議，不能說走就走、說回就回……”

    華青芷見爹爹要把她送回夜驚堂身邊，眼神不可思議：

    “爹，我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若是一直住在夜公子家里，豈不坐實了私奔的說法……”

    華俊臣覺得這本來就坐實了，但明說確實不合適，正想醞釀措辭，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女婿，忽然抬起手來：

    “噓～”

    院子里立刻寂靜下來。

    華俊臣稍顯茫然，不過馬上，就聽到了巷子里傳來了腳步聲以及交談：

    踏踏踏……

    “已經(jīng)換崗，怎么沒人回來？”

    “這里不比燕京，沒啥消遣之地，過來的武人都有些地位，哪里待得住，應(yīng)該是去街上吃酒了……”

    ……

    夜驚堂眉頭皺了皺，望向華伯父。

    華俊臣仔細(xì)聆聽后，低聲道：

    “是十二所的辰公公，子良公公的副手，在這當(dāng)監(jiān)軍巡視城防。你們先進(jìn)去，我來應(yīng)付?！?/br>
    父女倆還沒把話說明白，夜驚堂也不好帶著華青芷遠(yuǎn)走高飛，當(dāng)下便悄然扶著華青芷來到了側(cè)面的廂房里，關(guān)上了門窗。

    踏踏……

    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很快門外的巷子里，就出現(xiàn)了三道人影。

    為首者身著茶青色的太監(jiān)袍，懷里抱著一桿拂塵，頭上帶有紗帽，面白如雪沒有胡須，看起來很干凈，正是十二侍中的辰公公，而后面兩個則是跟班。

    三人走到院子門口后，停了下來，轉(zhuǎn)頭往里打量，辰公公發(fā)現(xiàn)院子里有人，便頷首一禮：

    “華先生剛回來？”

    華俊臣面帶笑意，提起手里買的酒壺和牛rou：

    “是啊，剛才回來的時候買了壺小酒準(zhǔn)備吃點東西，辰公公要不進(jìn)來喝點？”

    華俊臣說的顯然是客氣話，但可惜的是，辰公公并沒有婉拒離開的意思。

    燕都十二侍，雖然都是梁帝的御前太監(jiān)，但并非沒個人想法的愚忠死士，除開子良公公，其他人都是想往上爬的。

    辰公公在燕都十二侍中位列老五，地位要低于前面幾位公公，但其是子良公公帶出來的人，身為閹人無兒無女，生平唯一訴求，就是坐上大內(nèi)總管的位置，接子良公公的班兒。

    而就和寅公公提拔曹阿寧一樣，子良公公也在提拔他；但這種提拔只是在本職范圍內(nèi)，多給他點立功機(jī)會，子良公公也不能干涉梁帝的決策。

    這次朝廷煉制丹藥，因為數(shù)量實在有限，朝廷全分配給了北梁的巔峰武人，十二侍中只有子良公公得了一顆。

    辰公公本來對這種分配并沒有意見，畢竟分到的人都是武魁，他們技不如人，圣上不給是應(yīng)該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仲孫錦負(fù)傷后，不想浪費丹藥，竟然給國師建議，把他不要的那顆丹藥，賜給在碧水林表現(xiàn)不錯的華俊臣。

    在辰公公看來，丹藥是國有之物，應(yīng)該由圣上和國師商議分配，仲孫錦不要，就給按功勞、武藝分配，怎么也不該輪到華俊臣頭上。

    華俊臣論武道造詣過往戰(zhàn)績，放在北梁梟雄之中只能說平平無奇的水準(zhǔn)；而論對大梁的忠心、功勞，哪里比得上他們十二侍半分？

    辰公公對這事兒有異議，當(dāng)時諫言反對過，但梁帝需要仲孫錦繼續(xù)給朝廷效力，還是賜給了華俊臣。

    辰公公何嘗不想要朝廷煉的仙丹，他這輩子想追上子良公公，也只能靠這東西了，對于這種‘寧贈外人不予家奴’的做法，心里自然十分不平衡。

    作為御前太監(jiān)，辰公公不敢質(zhì)疑梁帝的決策，但看華俊臣不爽是肯定的。

    瞧見華俊臣提著壺酒還有半斤牛rou，準(zhǔn)備在屋里消遣，辰公公倒也沒明著挑刺，只是帶著人進(jìn)入了院子，詢問道：

    “巷子里的同僚，應(yīng)該就在街上喝酒，華先生為何不過去？”

    華俊臣瞧見辰公公真進(jìn)來了，心底不由一僵，不過臉上還是保持笑容：

    “華某常年待在承天府，和各地的江湖豪杰并不熟絡(luò)，認(rèn)識的幾位朋友，也沒來西海都護(hù)府，喝不到一塊兒去?！?/br>
    辰公公來到院中，態(tài)度也沒什么刁鉆之處，只是語重心長道：

    “一起在朝廷當(dāng)差，就得先養(yǎng)成不分彼此的習(xí)慣，連酒都喝不到一塊去，彼此協(xié)防配合，又如何做到萬無一失？華先生還是得合群?！?/br>
    “……”

    華俊臣拿了丹藥，知道嫉妒的人很多，聽辰公公這管教小輩的話語，便明白是沒事找事挑刺，他頷首道：

    “辰公公說的是，華某散漫慣了，不太通人情世故，往后定然盡力融入。”

    辰公公搖頭一嘆：“華先生劍術(shù)出神入化，如今得了丹藥，武藝在所有人中僅次于子良公公，換做是咱家，其實也瞧不上外面那些江湖匹夫……”

    “誒！”

    華俊臣見辰公公給他挖坑，連忙抬手：

    “辰公公這話就言重了，華某生平最敬重江湖俠士，只恨不能提劍游歷四海，又豈會瞧不上過來的諸多豪杰……”

    “華先生是名門出身，往年都有人在旁伺候，這次過來的急，未能幫先生帶上家仆，連喝酒都沒給伺候的人，是朝廷的疏忽。要不要咱家在城中去尋幾位能歌善舞的歌姬……”

    華俊臣要是敢答應(yīng)這福利，恐怕回頭就有人匿名參他一本，說他國難之中還生活作風(fēng)奢靡不知將士甘苦，連忙擺手：

    “不用不用，王爺都甲不離身給將士做表率，華某又豈能想著讓人伺候……”

    ……

    而與此同時，西廂的房間里。

    夜驚堂站在房間中央，用手抱著華青芷，以手掌掩住口鼻，心里著實沒料到華伯父這么不靠譜，說是去應(yīng)付巡邏之人，結(jié)果轉(zhuǎn)頭就把人給請進(jìn)院子里。

    十二侍都練過明神圖，彼此只隔著一扇門，他不可能無聲無息從門窗出去，而屏息凝氣，他可以隱匿很久，但華青芷顯然不行。

    華青芷靠在夜驚堂懷里，整個人的重量都依在夜驚堂身上，以免雙腿孱弱站立不穩(wěn)摔倒，雖然很聰明知道屏息凝氣，但沒練過武的書香小姐，能憋一分鐘都算厲害了，只要換氣就必然暴漏，才幾句話的功夫，華青芷臉頰已經(jīng)憋紅。

    夜驚堂見外面的死太監(jiān)喋喋不休，短時間肯定不會走，知道華青芷肯定憋不住，心中急轉(zhuǎn)，把華青芷的臉頰極為輕微的轉(zhuǎn)過來，眼神遲疑。

    華青芷很聰明，看夜驚堂動作，就猜到夜公子應(yīng)該是想和雜書里寫的那樣，采用渡氣之法破解當(dāng)前局面。

    但書上的渡氣，都是在水里沒法呼吸的時候，而她現(xiàn)在不是沒法呼吸，是不敢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