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且慢 第773節(jié)
“夜公子和殿下說什么了?” “……” 東方離人大早上把夜驚堂攆下去整理隊伍,她在這里等著,就是為了套話,見華青芷露出緊張局促的神情,心頭便知道上鉤了。 她也不清楚兩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便在華青芷身上掃了一眼: “他說什么,華小姐自己不清楚?華小姐也不必局促,本王并非善妒之人……” “殿下。” 華青芷見女王爺誤會了,甚至有接納她做小的意思,連忙解釋道: “殿下想必是誤會了。我在盤龍洞,是見夜公子快淹死了,才給他渡氣……” 東方離人一愣: “渡氣?” “?” 華青芷并不傻,見女王爺露出疑惑表情,瞬間明白上當了。 眼見被女王爺套出了根底,華青芷神色再度微僵,不過為了把局面搬回來,反應(yīng)倒是極快,反客為主,半開玩笑道: “殿下莫不是吃醋了?” 東方離人還真沒想到這小妮子敢反將她一軍,站直幾分蹙眉道: “這說的什么話?本王堂堂大魏親王,豈會因為這點小事心生妒意?既然有了肌膚之親,那以后……” 華青芷略微抬手:“殿下誤會了。當時夜公子吃錯藥,面無人色落入水中,眼看著就沒動靜了,我怕他出事,才下水給他渡氣。此舉只是救人,并沒有其他心思?!?/br> 東方離人見兩人都親過嘴了,對沒心思的話半點不信。不過華青芷這么說,她還是順著問道: “華小姐為了救夜驚堂,清白已經(jīng)毀了,也回不了家,若是沒其他意思,往后該作何打算?” 華青芷稍作遲疑,輕嘆道: “我只是個弱女子,身不由己之下,也不知該何去何從。當下唯一的念頭,無非是找薛白錦講講道理,出口氣罷了?!?/br> 東方離人莫名其妙道: “這和薛白錦有什么關(guān)系?” 華青芷柔聲道:“我淪落至此,都是薛白錦弄的,自然得找她說說理……” 東方離人對薛白錦其實挺敏感的,畢竟這位姑奶奶,常年位居黑衙懸賞榜第一名,不說她了,連她jiejie都敢打,以后真要進了門,她怕是得變成——只有薛白錦不在家的時候,她才能稱老大…… 那不成猴子了嗎…… 不對,有jiejie在,本王怕個什么? 華青芷都有肌膚之親了,以后大概率跑不脫,現(xiàn)在有難處,作為大房自然得把該有的氣態(tài)擺出來…… 東方離人略微斟酌后,如同當家大姐般,拍了拍華青芷的肩膀: “放心,薛白錦的事兒,本王替你做主?!?/br> ? 華青芷眨了眨眸子,心底其實不太信女王爺能做薛白錦的主,女帝來說這話還差不多。 但多個一起挨揍的戰(zhàn)友,總好過多個把她當情敵的對手,華青芷當下還是頷首道: “那就謝過殿下了。” …… …… 沙州,千佛寺。 清晨的幽遠鐘聲,在平滑如鏡的水面,倒映出了水中的那棵千年菩提。 神塵禪師身著袈裟,在菩提樹下盤坐,手里轉(zhuǎn)著念珠,閉目凝神敲擊著身前的木魚: 咚咚咚…… 八個蒲團,前三后五分成兩排,放在神塵禪師丈余開外。 上面坐著的人,有的已經(jīng)剃度點上了結(jié)疤,有的則是滿頭長發(fā)胡須散亂,不過姿勢倒是統(tǒng)一,都是保持著禪坐的姿態(tài),認真打坐。 換做江湖其他地方,能和一派之主一起練功,身份怎么也該是掌門的嫡傳弟子,但在千佛寺顯然不一樣。 此地名為悔過池,江湖人通常把這里稱作雷池,因為進來了就萬劫不復。外圍雜役還有逃出去的先例,但到這里的人,從沒有人能離開過,也只有這些人,有資格讓神塵禪師親自勸解。 在場八人老少不一,有的是曾經(jīng)名傳江湖的梟雄,有的是還沒冒頭就被遁入空門的小人物,身份年齡幾乎沒有重合點,但無一例外都天賦絕倫。 如果這八人全部順風順水,一直在江湖闖蕩,可能連如今南北兩朝的武魁名錄都會被改寫。 比如說前方居中的華發(fā)老者,名為卞元烈,號‘九轉(zhuǎn)天羅’,年九十有四,曾是燕恭帝麾下親信,年少在云安學藝,指點他的人中,便有當時的‘武安侯’奉官城。 只可惜卞元烈剛?cè)畾q,翅膀還沒完全硬起來,就遇上了大燕國滅,狂牙子、孫無極、天瑯王等等梟雄齊聚云安,對朝廷殘余人手展開了圍剿。 卞元烈是當時站在大燕這邊的武人之一,斬殺義軍過百、江湖俠士難以計數(shù),依舊不敵大勢,在燕恭帝南逃后,殺出重圍逃到了西北,投奔了黃蓮升的爺爺,也就是自立為‘沙陀王’的沙州太守。 只可惜大魏立國后,大軍還沒打過來,沙陀王就被嚇破了膽,率部遁入大漠,演變成了如今的沙陀部。 卞元烈試圖幫助沙陀部,設(shè)計奪回沙州,但運氣不太好,來沙州武力施壓,逼迫千佛寺倒戈的時候,迎頭撞上了一個剛出山的小禿驢,就此江湖除名,這一關(guān),就是五十余年! 這五十多年來,卞元烈并沒有被枷鎖關(guān)押,也沒有限制他吃飯、睡覺、習武,甚至武功有想不通的地方,去請教神塵和尚,神塵和尚都有問必答,但就是不放他走。 卞元烈知道離開千佛寺的方法只有一種——把眼前的禿驢殺了。 但他做不到,他無論如何苦練、把自己逼到極限,甚至自覺已經(jīng)練到江湖無敵,都沒法撼動這和尚分毫! 咚咚咚…… 木魚的敲擊聲中,所有人禪坐不動,旁邊的湖面,卻忽然泛起了輕微漣漪。 神塵禪師動作一頓,睜開眼睛,望向了坐在后方邊角的一個僧人,柔和詢問: “悟念,心為何不靜?” 在場尚未剃度的人,都是一門心思想走的頑固;而已經(jīng)剃度之人,則是不想走,或者放棄掙扎的人,就和凈空和尚一樣,會被賜予‘法號’。 被喚作悟念的僧人,睜開了雙眼,在沉默一瞬后,開口回應(yīng): “前些時日,在佛塔抄錄經(jīng)書,偶然看到寺外的鎮(zhèn)上,有一名青衣女子,長得像一位故人?!?/br> “當年的事,還沒放下?” 悟念躬身道:“有因便有果,有惡行便有報應(yīng)。弟子報應(yīng)未至,如何能心安理得放下?還望師父能準許弟子出寺,了卻這段因果?!?/br> 神塵禪師搖頭一嘆: “為師不是高僧,只是個俗人,沒你這份佛心。你出了這道門,便注定沒法活著回來,為師不答應(yīng);但不讓你走,你心中不靜,也修不了這佛。為師陪你走一趟吧,是生是死,看你造化。” 悟念深深頷首,而后便站起身來。 坐在前面的卞元烈,見神塵和尚要離開,開口道: “小禿驢,我聽你敲木魚敲了五十年了,如今九十有四,命不久矣,能不能法外開恩,讓我也解開心結(jié),落個有始有終?” 神塵和尚目光轉(zhuǎn)向卞元烈,微微頷首: “卞施主請講?!?/br> 卞元烈摸了下鬢角垂下的白發(fā): “我卞元烈出自云安豪門,自幼被圣上栽培,官居要職,手染無數(shù)人命,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從始至終,我都是大燕的鷹犬,受命辦事,未曾背叛過主子。 “若是早知道會在這里囚禁五十年,活的像條無名野狗,當年我絕不從云安遁走,堂堂正正死在孫無極劍下,這輩子也沾了個忠字。 “如今已經(jīng)命不久矣,復國已然無望,制霸江湖也成了空談,再熬下去,無非郁郁而終。你能不能放我出去,以大燕武人的身份,再為朝廷拼一回?這樣我死了,也算此生有始有終,到了九泉之下,同僚問起我茍活五十余年做了什么,也能有個說法?!?/br> 神塵和尚道:“老衲若是答應(yīng)了,豈不成了放任你為禍天下的罪人?” 卞元烈就知道這禿驢不會答應(yīng),轉(zhuǎn)而道: “那你和朝廷說一聲,讓他們把我領(lǐng)回去,以大燕余孽的身份處斬。死在大魏刀下,也算為過往贖罪,總好過老死在這里?!?/br> 神塵和尚若有若無頷首: “卞施主雖無佛心,但能這么說,也算看清了過往。老衲帶你去見個人,讓你得償所愿?!?/br> 卞元烈聽見這話,明顯愣了片刻,完全不敢相信,遲疑許久后,才詢問道: “你確定?我是你練功的木樁子,武藝深淺你知曉,真失手把人殺了,你可沾上了因果。” 神塵和尚說話也直接: “老衲在旁邊看著,你能殺也殺不了。” “……” 卞元烈聽見這話,差點吐這禿驢一口唾沫,畢竟這他能死對方不能,這不明顯拉偏架。 不過在寺廟里囚居五十多年,這禿驢也不殺他,想死都不好死。 只要肯讓他出去,哪怕只能被打死,在死之前能把畢生所學展現(xiàn)出來,也不枉在這鬼地方苦修一輩子。 為此卞元烈還是痛快道: “行,去對付誰?呂太清那小牛鼻子?” “不是,夜驚堂?!?/br> “夜驚堂是哪根蔥?沒聽說過。” “江湖新秀,今年十九,去年才冒頭。” “?” 卞元烈本來還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聽見這話,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 “你這禿驢,十九歲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你讓老夫去對付?還只能被打死?你不想讓老夫走就直說,何必刻意折辱……” “卞施主多年不問世事,出去打聽幾句就明白了。要是不敢去,只當老衲沒說過,以后在寺里安心頤養(yǎng)天年?!?/br> “老夫不敢去?!老夫是求死,他還能咋得?全尸都不給老夫留?” 神塵禪師笑而不語,只是站起身來,杵著禪杖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