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且慢 第917節(jié)
反應(yīng)過來的北梁將帥,雖然想維持秩序組織反攻或固守,但無奈夜驚堂近兩年來給人留下的影象太過驚悚,連主帥都不敢往前站,又何談維持住軍卒秩序。 如果任由西海千軍萬馬沖殺過來,以北梁混亂未戰(zhàn)先怯的混亂陣勢,必然是迅速被迅速分割逐個擊潰,而后丟盔棄甲。 但北梁把主力軍拉出防線擺開陣勢,顯然也不是來白送的。 夜驚堂在裂谷起點持槍而立,望著混亂的北梁軍陣,而背后便是迅速奔涌而來的千軍萬馬,還未等西海聯(lián)軍沖出一里地,北梁陣營的后方,就傳來一道聲音: “百聞不如一見,夜小友果真好手段?!?/br> 聲音不輕不重,就好似老者隨口閑談,但卻如雷貫耳,壓住了整個冰原的混亂聲響。 已經(jīng)驚慌失措的北梁軍卒,聽到這道聲音,心頭自然穩(wěn)了幾分,后退陣勢停了下來。 西海聯(lián)軍則沒管那么多,只要夜驚堂頂在前面,諸天神佛在他們看來都是雜魚,當下依舊是嗷嗷往前沖,只求能殺到最前面,成為那個讓天瑯王記住的部族勇士。 夜驚堂聽到這道嗓音,便知道困擾他近兩年的綠匪幕后首腦露頭了,當下并不準備讓尋常軍卒來幫忙試深淺,在冰原之上抬起左手。 “停!” 姚次山和梁王見狀朗聲大喝,旗令官搖動旗子,萬千軍卒便令行禁止,在冰原上逐漸停了下來。 折云璃還是頭一次瞧見兩軍對壘的場面,心頭還挺緊張的,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停頓下來,才靠近了些,詢問道: “綠匪頭子來了?” 夜驚堂若有似無頷首,目光望著北梁陣營深處: “我手段可不止這一點,閣下不出來見識見識?” “呵呵……” 萬千軍卒后方傳來一聲輕笑,繼而腳步聲便響起。 李光顯等人當即左右讓開,露出了一條過道。 折云璃對這種江湖人神秘人,自然非常好奇,瞇眼仔細打量,可見千軍萬馬后方,走出了一個人影。 人影并不奇形怪狀,只是個身著文袍的老者,頭發(fā)雪白,相貌普普通通,甚至帶著三分文雅,身上唯一的點綴,就是腰間掛著塊小牌子。 夜驚堂目力過人,瞧見牌子上的‘蕭’字,往日所有猜疑都一掃而空,開口道: “蕭淵蕭老祖,沒想到還真是你,老而不死是為妖,果真不是句玩笑話?!?/br> “蕭淵?” “這是……” 話語傳出,南北陣營都出現(xiàn)了些許嘈雜,尋常軍卒大部分不明所以,而江湖高手或閱歷過人的將官,則是眼神驚疑,有點不可思議。 折云璃常年在市井間聽書,對江湖人物如數(shù)家珍,聞言也面露難以置信。 在江湖上提蕭淵,可能還有人不清楚是誰,但說‘蕭祖’,只要是有點閱歷的江湖人,基本上都聽說過。 畢竟蕭祖是奉官城之前的天下第一,雖然成就沒有奉官城、夜驚堂這么高,但也是貨真價實的南北第一人,其出身的蕭山堡,到現(xiàn)在都雄踞江州,是大魏的江湖豪門之一。 按照江湖說法,蕭祖屬于大器晚成,四十余歲才嶄露頭角,六十多歲打遍天下無敵手,成為了天下第一,而后八十余歲看破紅塵,踏海而去尋仙問道,江湖上一說是死了,一說是登仙了,反正從那之后再無蹤跡。 蕭祖是大燕開國前期出生,踏海而去時已經(jīng)到了大燕中期,而后過了六十年多年,奉官城才出生。如今朝代早已更替,連奉官城飛升成仙了,可以說是距離相當遙遠的人物。 折云璃都沒想過這人竟然能出現(xiàn),此時不禁驚疑道: “他是蕭祖?他怎么還活著?!” 夜驚堂本來也不確定,但看到蕭山堡的腰牌,便篤定無疑了,回應(yīng)道: “后三張圖能延年益壽,外加長生果當飯吃,活這么久不稀奇。不過頭發(fā)都白完了,看起來距離大限也沒多久了,怪不得近十幾年動作如此頻繁。” 蕭祖走到北梁軍陣,站在了裂谷另一端,雙手籠袖氣態(tài)老成: “跳不出這方天地,便跳不出生死輪回,活了這么些年,大限確實快到了。好在天道酬勤,老天爺也不是那么絕情,大限之前,把你送到了老夫面前?!?/br> “呵~” 夜驚堂笑了一聲,不過也沒多說什么,只是詢問道: “大漠下面的酒壇劍痕,還有月牙灣下面的佛頭,以及那句‘前輩誤我’,都是你的手筆?” 蕭祖看著年輕俊朗的夜驚堂,似乎也在回憶此生走過的路: “老夫六歲入蕭山堡,打鐵鑄劍為生,熬了十余年,也不過是個外門,后出山自謀生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了不歸原,成了淘金客。 “老夫沒你和奉官城的天賦,但勝在勤奮,也有點運氣,偶然撞入大梁王宮,找到了些許失傳秘法,以及月牙灣的線索,那是老夫魚躍龍門之地,時常都會過去坐坐。 “靠著月牙灣地宮的石碑,老夫?qū)W了始帝的功法,成了天下第一,但卻發(fā)現(xiàn)始帝的道,終究沒有吳太祖的高。 “為此又出海訪仙,用十余年時間,搜集起了所有鳴龍圖,想要隱居仙島練功,修得長生之法。” 夜驚堂點了點頭:“然后發(fā)現(xiàn)行不通?” 蕭祖回應(yīng)倒也坦誠: “棋路是千古無同局,功法亦是如此。老夫在奉官城出世前,就步入了煉虛合道,但總卡在最后一步;改練鳴龍圖之后,亦是如此。 “老夫可以重頭開始,但以老夫的天賦,不說比肩吳太祖,比肩始帝都是問題,珠玉在前,自己琢磨的歪瓜裂棗,實在難以入眼,只能另尋出路。 “為了合道登仙,老夫把前六張圖散在了大魏各地,然后讓人演練。前六張是煉體,錯一點問題不大;而后三張則通玄,千人千面各有不同,得讓武人自己去悟,所以老夫藏了起來,還毀掉了后三張圖的所有線索……” 夜驚堂和在場諸多武夫,此時也算明白了后三張圖為何失傳,而且為什么六張鳴龍圖五張都在南朝,北梁僅有一張,還是開國時搶的。 折云璃聽到這里,覺得蕭祖初心也沒啥問題,便插話詢問: “然后沒人成器,你就氣急敗壞,開始四處煽風(fēng)點火養(yǎng)蠱?” 蕭祖搖了搖頭,回應(yīng)道: “代代都有天賦異稟之輩,只是缺機遇。老夫本來瞧上了玉虛山的掌教,自其幼年起,就精心引導(dǎo)培養(yǎng),希望其道法大成后,能反哺我這領(lǐng)路的前輩。 “但只可惜,她長大成人后,意外發(fā)現(xiàn)了老夫的身份,把老夫視為邪道異端,想要為人間除害。 “老夫確實算不得正道,但好不容易養(yǎng)出了個苗子,也不忍下殺手,只能靜觀其變思量對策,結(jié)果某次和她商量時,遇到了個姓吳的年輕人,也就是后來的奉官城,天賦冠絕古今,和夜小友一樣讓人過目難忘。 “老夫從那時起改變了主意,想要培養(yǎng)奉官城。奉官城確實霸道,起初爛泥扶不上墻,啥蠢事都干,就是不好好習(xí)武,而收心之后,短短數(shù)年,就把南朝十大宗師打穿,直接無敵于世。 “老夫?qū)Ψ罟俪呛軡M意,但奉官城被前輩叮囑過,先練功后合道,沒有對付老夫的十足把握,就別踏出最后一步。 “老夫苦等幾十年沒機會,也感覺到了大限將至,便組建了‘綠匪’,重新在天下間尋找好苗子,以驅(qū)虎吞狼之術(shù),攪動局勢,迫使這些人成材,私底下也收了北云邊為徒……” 夜驚堂聽到這里,插話道: “結(jié)果北云邊還沒成器,你就看到了我,又改主意了?” 蕭祖輕輕頷首,眼神猶如欣賞一件無上珍寶: “奉官城能比肩吳太祖,而你能超越吳太祖,看到了你,北云邊等碌碌庸流,哪里再能入眼?!?/br> 夜驚堂微微頷首,有些不解: “你竟然還知道此理,你連奉官城都拿捏不住,又哪來兒的底氣,來拿捏我夜驚堂?” 蕭祖搖了搖頭:“奉官城功力浩瀚入海,但遵從前輩叮囑,苦練甲子才步入合道之境,老夫并非打不過,只是勝算五五,風(fēng)險過大。 “而你不一樣,二十年的功力,與老夫十倍之差,還已經(jīng)步入了合道之境,老夫取之猶如探囊取物。” 夜驚堂知道蕭祖功力厚到令人發(fā)指,但并沒有什么忌憚,只是道: “我的東西和吳太祖區(qū)別不大,就算教給你,我不幫你調(diào)整引導(dǎo),你以為就能合道?” 蕭祖露出一抹笑意:“老夫確實沒法把你的道照搬過來自己用,但苦心鉆研鳴龍圖百年,可以把自己變成你,體魄完全一樣,功法自然就行得通?!?/br> 夜驚堂聽見這話,算是明白了意思——蕭祖自己天賦體魄不行,學(xué)了鳴龍圖沒法悟出自己的東西,又不想濫竽充數(shù),便只能偷師別人。 但別人琢磨的功法,照搬過來和體魄不符,還是得消化成自己的,以蕭祖的悟性根本做不到。 為此蕭祖干脆反其道而行,連底子一起搬,通過全方位掃描的方式,把對方體魄、氣脈、運功路線等等完全復(fù)刻一遍,這樣就跳過了‘知其所以然’這個步驟,不管明不明白原理,都能正常運轉(zhuǎn)。 以九張圖逆天改命的通玄手腕,這想法確實有可能達成,但就算行得通,成了之后該笨還是笨,不可能再更進一步。 而之所以非要等到‘合道’才下手,也是因為不合道,想法就只裝在腦子里,蕭祖拿不走。而合道之后,身體自然會產(chǎn)生變化,蕭祖就能通過各種方式偷師了。 夜驚堂弄清蕭祖的目的后,眼底顯出了幾分異色: “手握九張圖,從大燕初期開始,步步為營踏實練功的,就算是傻子,到今天也該大徹大悟登仙了。 “結(jié)果你倒好,繞了這么大一圈兒,就想出這種走捷徑的取巧之法。 “就算你成功了,也不過止步我當前的境界,甚至還不如我,往后去了外面,遇見同樣位列仙班的天驕,還不得成為‘飛升之恥’?” 蕭祖對這譏諷話語并不在意,回應(yīng)道: “老夫生來沒有你和奉官城的天賦,走錯路乃人之常情,如今也難以回頭。奪了你的道,雖然天賦不夠注定再難寸近,但能出去看一眼天高幾重,也比在天地牢籠中老死的好。” 夜驚堂手腕冰槍,看著對面有些可笑的深水老王八,左手抬起勾了勾: “井底之蛙,也配談天高地厚?你覺得此舉能成,來試試即可,我還得回家陪媳婦,沒空和你在這里瞎扯。” 呼呼~ 獵獵寒風(fēng)卷動雙方旗幟,兩軍對壘的冰原,漸漸安靜下來。 距離不算遠的北梁軍卒,見狀很默契的往后退去,給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的兩人,讓出了戰(zhàn)場。 折云璃雖然想幫忙,但這種級別的搏殺,她實在無能為力,當下也往后退開。 蕭祖雙手攏袖,站在冰原裂口的對岸,顯然感覺到了夜驚堂眼底的那股輕蔑,本來寧和的神色,也漸漸顯出了三分不悅。 常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蕭祖出身江湖底層,沒有俊朗相貌萬貫家財,也沒有傲人天賦、過人師承,心中做夢都想成為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驕,也最嫉妒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驕。 因為天賦愚鈍,他想要討教,經(jīng)常被那些天驕譏諷,眼神就和現(xiàn)在的夜驚堂一模一樣。 靠著過人運氣,他最終成為了舉目無敵的‘天下第一’,世間再無人看不起他了,本以為自己能和那些天驕一樣傲然世間,結(jié)果沒想到今天還能再度看到這樣的眼神。 蕭祖不明白自己已經(jīng)強橫至此,為何還是得不到夜驚堂的尊重。 如果說夜驚堂性格狂傲也罷,但夜驚堂在陽山面對奉官城,眼神可從未流落出半點輕蔑。 甚至夜驚堂面對軒轅朝、左賢王等仇家,眼神都沒有任何蔑視,打歸打殺歸殺,罵的再狠,心里也是當做對手看待,唯獨此時看他,像是看著個羞與為伍的雜魚。 夜驚堂此時的眼神,顯然勾起了蕭祖藏在心底多年的情緒,多年不顯山露水,本來還想多說兩句,此時也停下了話語,在對視良久后,往前跨出一步! 轟—— 整個冰原隨之一震,蛛網(wǎng)般的裂紋,從蕭祖腳底出現(xiàn),往四野擴散,瞬間延伸到兩軍所在之處,直接密布整片冰原。 夜驚堂下巴微抬,有點鼻孔看人的意思,手中九尺冰槍微抬,周邊天地便瞬間平靜下來。 蕭祖剛剛凝聚的沖天氣勢,也蕩然無存,連隨風(fēng)飄動的衣袍都被摁住,幾乎成了釘在冰面上的一根木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