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天發(fā)生了更加記憶深刻的事情,他送我回家,在狹小的浴室,他抱著我坐在洗手臺上,我才能夠平視他的眼,一片深不可測的湖,分辨不出情緒。 我想逗逗他,說我要跟著舞團(tuán)去世界巡演,解釋了一大堆,說我雖然還是無名小卒,但我需要這個機(jī)會。 他呆呆的,只知道“嗯”。 “你不應(yīng)該‘嗯’,”我教他,“你應(yīng)該說,‘留下來,留在天臺?!?/br> 但他沒有照做,在漫長而靜謐的沉默過后,他輕聲道:“你不用困在那里,天臺一直都在?!?/br> 我那天本來只是想握他的手,可這句話鉆進(jìn)耳朵,和酒精一起挾持了理性。于是我們擁抱、接吻,沒有辜負(fù)那樣一個溫和而安寧的深夜。 第二天醒來,林渡舟已經(jīng)穿戴整肅,靜靜坐在床邊,把我昨夜亂扔的衣裳也疊得整整齊齊。 我在被子里伸了個懶腰,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倒是先說了話,“我會努力的,師哥?!?/br> 我一愣,問他努力什么。 “努力掙錢、定居,”林渡舟垂著眼,話語溫柔,好像在哄人,但我知道那不是玩笑話,“我會讓你將來不那么辛苦?!?/br> 我第一次聽見這種承諾,其實有點兒不好意思,翻了個身,半邊臉埋進(jìn)枕頭里,嘴硬道:“我辛苦什么,韌帶拉傷還跟你睡覺?” 林渡舟蹲下來,趴在床邊,懇切地看著我的臉,“你想去表演,還是想留下來,我都會支持你。” 說完這句話,我已經(jīng)開始感動了,但他好像才回過神來,耳根都躥紅,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嗎?” 我一扯被子,蒙住了臉,在里頭笑得床都顫了。 啊,這就是傻弟弟的滋味嗎? 從“我會在天臺上想起你”,到“天臺一直都在”,那個夜晚從來沒有從記憶里淡去痕跡,我在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想起他誠摯的話語,和燈光中渴望的雙眼。 我跟他說了實話,說我要接著在本校讀研。我還沒打算走,天臺依然是天臺。 林渡舟掏心掏肺地給我承諾,卻發(fā)現(xiàn)被耍了,看起來有點沒面子。我?guī)コ月槔睜C,全點他愛吃的菜,才把他哄好。 就是因為“太好吃”而被查封的那家。 后來紀(jì)南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他反應(yīng)很激烈,說我們太沖動,這種情愛也不會被世俗承認(rèn),會很累。我們更不應(yīng)該剛認(rèn)識就陷落進(jìn)去,這完全不像是一個正常的成年人該做的事情。他還篤定我們不會長久,在我身邊念叨了很久。 念到第四年,我已經(jīng)畢了業(yè),林渡舟也開始讀研。每天從研修室出來,騎一小時的自行車,來舞團(tuán)外頭接我,紀(jì)南才閉了嘴。 連紀(jì)南都以為我們會攜手走下去,我們卻分開了。 剛失戀的時候,我過得消沉,白天跳舞,晚上小酌兩杯,酌了半個月,還是一喝就醉,酒量一點兒沒見長。 我跟紀(jì)南是發(fā)小,小時候一起學(xué)跳舞,長大了一個學(xué)校,工作了一個單位。按他的話說,我眼珠子一轉(zhuǎn)他就知道我在憋什么壞。 有天夜里我跟他講,說他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但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qū)α侄芍塾泻酶械摹?/br> 不是舞臺上站在角落,不是聚會時暢談過去,也不是那一個給我許諾未來的深夜……那些都太遲太遲。 我早就圖謀不軌,在樓下的練舞室聽見了幾次琴聲之后,某個夜晚鼓起勇氣,走上天臺,與他無言遇見。 在第一聲琴音鉆進(jìn)耳朵的時候,我就想靠近他了。 到了中午,小陳又來接師姐吃飯。我和莊臨意在周圍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麻辣燙,我卻不想吃了。 回憶的灰塵蒙住了胃口,一轉(zhuǎn)頭,看見餐廳里坐著個久違的身影。 這模樣與幾年前有些不同,頭發(fā)白了,一個人坐在角落,安安靜靜。我懷疑林渡舟那氣質(zhì)就是跟他這兒學(xué)的。 “哎,”我一把拉住小莊,“明天再吃麻辣燙,今天師哥請你吃頓好的。” 第6章 【44天】青梅。 胡淵教授是c大心理學(xué)領(lǐng)域頗有建樹的一位學(xué)者,也是林渡舟的導(dǎo)師。當(dāng)年我和林渡舟的那些事情,時間久了,也沒有瞞住他。他們師門聚會的時候,我還去過幾回。 那時候胡淵還沒長這么多白頭發(fā),看著也親切,吃飯的時候給我夾菜,說我像他英年早逝的那個孩子。 我跟林渡舟分開的那段時間,他還來勸過我,說希望我們再想想,要長久地攜手走下去。我們卻辜負(fù)了他這番心意。 我和小莊到了他的餐桌跟前,停下腳步,他還扶著自己的老花鏡,弓著背脊,嘴里念叨著菜名,在認(rèn)真地看菜單。 我俯身靠近了他,輕聲打招呼,“教授?!?/br> 這聲音似乎在空氣中寂寥地徘徊了很長的時間,才終于落了地。胡淵放下菜單,推上了老花鏡,慢悠悠地抬起頭來,看見我的時刻似乎很驚訝,停頓一瞬,很快就笑起來,臉上爬滿了一條又一條溝壑,“是清川呀?!?/br> “胡先生?”旁邊跳出一個突兀的聲音,我一轉(zhuǎn)頭,竟看見莊臨意在和胡淵問好。 餐桌上已經(jīng)擺上水和前菜,我們拼了桌,莊臨意坐在我身邊,“胡先生是咱們劇院的???,幾乎每周的演出都會來捧場。上次老板就說,貴賓室的觀眾要我好好招待。胡先生您可能還沒注意我呢,我來舞團(tuán)的這兩年,不表演的時候就打雜,貴賓室的茶都是我倒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