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節(jié)
須彌翩若知道,這些話拓跋烈不是說給他聽的,是想讓他帶給天子。 拓跋烈的意思是,你砍一棵樹沒什么,砍十棵樹也沒什么。 只要大部分樹木還在,那林子就不會在意你。 但,當你想把整片林子都砍掉的時候,你連棲息之地都沒有了。 沒有了樹,看起來再肥沃的土地,早晚也會變成荒漠。 天子要對付的不是其他的鳥啊,而是一整片森林。 須彌翩若起身,到了門口后就不由自主的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么,拓跋烈沒說話的時候他想盡辦法的讓拓跋烈說話。 拓跋烈說話之后,他卻一點成就感都沒有,甚至還覺得無比的壓抑。 就好像,他此時已經置身在幽暗的不見邊際的密林之中了,出不去。 不管往哪個方向看,看到的都是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 那些樹枝像是張牙舞爪的鬼魂,那樹上還有一張一張猙獰的臉。 他腦海里,有一句話不斷的飄蕩著,像是依附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天子可以一直贏,沒什么,但他只要輸一次就什么都沒了。 須彌翩若在思考,這些話,到底該不該如實的和陛下說。 如果說了,陛下臉上又會是怎么樣的一種神情。 就在他發(fā)呆的時候,屋子里的拓跋烈又說了一句話。 “你在砍掉大樹的地方,種上了新的樹苗,覺得這樹苗是自己親手種的,將來一定會聽話,可你卻忘了,當這些你親手種下的樹苗也成為參天大樹的時候,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和樹是同一類,而不是和鳥是同一類?!?/br> 拓跋烈看著門口那個年輕人的背影,用一種聽起來依然平靜,可卻陰森的像是來自地獄的聲音問了一句。 “你自己也是一棵樹,只是你還沒有醒悟?!?/br> 第482章 無憾 行宮。 天子坐在桌子這邊,拓跋烈在另外一邊,只是他傷得太重,坐著的時候,需要一根帶子把他上半身掛在椅背上。 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席山珍海味半生歲月。 “若朕沒有記錯,該是你喜歡吃的?!?/br> 天子示意了一下,古秀今隨即吩咐人喂給拓跋烈,拓跋烈擺手示意自己可以。 他大概是覺得,必然是要死的,臨死之前能好好吃一頓,總比餓著肚子上路要好些。 所以拓跋烈并沒有抗拒,用那只還能動的手拿起筷子,大口吃他想吃的菜品。 天子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拓跋烈吃飯。 良久后,見拓跋烈不再指點想吃些什么,可他面前的酒卻一口都沒動過。 天子隨即問道:“不想喝杯酒嗎?” 拓跋烈笑了笑道:“吃了這么多好東西,若喝酒,就亂了菜品的味道?!?/br> 天子道:“是從云溪酒窖里特意取的?!?/br> 拓跋烈:“那得喝?!?/br> 他還是不用別人幫忙,自己伸手把酒杯端起來,先是淺淺的品嘗了一口,應是滋味對了,所以咧開嘴笑,然后一飲而盡。 他放下酒杯:“再來再來?!?/br> 天子示意由著他,內侍便退到遠處,拓跋烈自己一杯一杯的倒酒,拓跋烈喝的快,倒的也快,一杯一杯的喝,他自己大概都記不得到底倒了多少杯。 “謝陛下,滿足了。” 拓跋烈笑著說了一聲。 天子點頭:“那就好,終歸是朕還虧欠著你的,你臨行之前朕也只能是給你這些?!?/br> 拓跋烈笑道:“陛下可不是婆婆mama的人,哪里有什么誰欠誰的,當年我確實幫了陛下,可陛下給了我半生榮華,夠了的?!?/br> 天子問:“既然你這般知足,為何要想些亂七八糟的事?!?/br> 拓跋烈道:“感恩是感恩,野心是野心,兩碼事?!?/br> 他看向古秀今:“你怎么比以前看著憔悴了些?” 古秀今回答:“大將軍在孤竹派人行刺圣人的時候,我受了些傷?!?/br> 拓跋烈點了點頭道:“那對不住了,我其實挺喜歡你的為人,你可以記恨我,畢竟也記恨不了多久,我死你便釋然。” 他又看向天子:“以前有些話不能說,現(xiàn)在倒是可以了……陛下心中裝著的江山,和這真的江山不大一樣,但這是我始終敬佩的事。” 天子道:“朕自己有時候,也會佩服自己?!?/br> 拓跋烈道:“可陛下心中的江山,和陛下眼中的江山,能到一處去嗎?” 天子說:“古往今來,許多事都沒有人敢輕易去做,可也總是會有第一人,朕也想試試?!?/br> 拓跋烈:“陛下若真的想試試,又為何要安排退路。” 天子說:“朕只是想試試,又不想把一生都耗盡于此,朕從來都不是一個無私的人,你該知道。” 拓跋烈下意識點了點頭。 天子道:“朕自私起來,倒也一樣是誰都比不得?!?/br> 拓跋烈道:“那陛下以后一定要小心了,不是所有的對手,都如我一樣總是心懷感激?!?/br> 天子笑了笑:“輸了要服氣,別拿心懷感激做借口?!?/br> 拓跋烈也笑:“總是不能說,自己和陛下差的太遠了,雖然有些時候我也認……面子嘛,還是得要一點的。” 天子不由自主的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天子說:“你知道,朕最不能容你的是什么嗎?” 拓跋烈回答:“殺劉疾弓。” 天子點頭。 拓跋烈道:“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一個自私的人,在一個無私的人面前,總是會感到害怕。” 天子道:“所以你從未后悔。” 拓跋烈:“從未后悔。” 天子道:“哪怕他一直把你當做親兄長一樣看待?!?/br> 拓跋烈道:“哪怕他一直把我當親兄長看待?!?/br> 他說:“哪有那么多要后悔的事,辦一件事就后悔一次,人生無快意?!?/br> 天子搖頭道:“朕也沒看出來,你幾時快意過。” 拓跋烈道:“偷云溪酒喝的時候,真的快意?!?/br> 天子道:“那朕也不說謝謝了,畢竟你也是真的動念要殺她?!?/br> 拓跋烈笑道:“哪里是真的動念呢,我倒是讓那便宜兒子殺過云溪,可憑他那點本事,能動的了云溪?”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滿是好奇。 他說:“有個事,我臨死之前想問陛下,好奇的要命,比這傷還要命。” 天子擺了擺手,古秀今隨即明白過來,他帶著左右侍從全都退了出去。 天子道:“想問問朕,是不是也和你一樣,偷偷的藏了個兒子?” 拓跋烈:“不不不,我想問的是,林葉是不是陛下的兒子?!?/br> 天子笑:“朕倒是很喜歡他,若是就好了,朕也就不至于對將來有什么擔憂?!?/br> 拓跋烈像是個想聽八卦的老婦人,但是沒聽到自己想聽的東西,所以滿臉都是失落。 他嘆了口氣后說道:“那這一點我比陛下強一些,好歹我有個假的。” 天子因為這話哈哈大笑起來。 這哪里像是皇帝和一個叛賊之間的對話,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坐在一起喝點酒敘敘舊,再聊些亂七八糟的趣事。 從見到天子到現(xiàn)在為止,拓跋烈也沒有再自稱過臣,或是罪臣,一直都是我。 拓跋烈道:“其實我也覺得,林葉那個家伙,好像身上有些什么東西像陛下,要不然我也不問了?!?/br> 天子嘆道:“朕也想過,是不是朕什么時候喝多了酒犯了錯,可朕從來都沒有喝多過酒,朕也從來都沒有犯過錯?!?/br> 拓跋烈嗯了一聲:“如果陛下犯一次錯,也不是現(xiàn)在這樣的局面。” 他感慨道:“所以這是我最佩服陛下的地方,二十年一錯不犯,普天之下,再找不出一個如陛下一樣的人。” 天子道:“你若早這樣會拍馬屁多好。” 這次輪到拓跋烈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似乎完全忘了他身上的傷痛。 說到了開心的地方,他又自己倒了杯酒。 “我猜著,陛下是把云溪安排出去了,特意不讓她在云州見到我?!?/br> “是啊,不該見就不見。” “那……我還有一件事想問問陛下,以我對陛下的了解,陛下不會把親meimei送到我身邊來,云溪到底是誰?” “就是朕的meimei?!?/br> 拓跋烈聽到這話微微一愣,然后點頭:“是,無論如何,就是陛下的meimei,很好,挺好,特別好?!?/br> 他端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 喝完了這杯酒,他說:“就憑陛下這句話,這酒喝下去的滋味都不一樣,更好喝了?!?/br> 天子道:“那你就喝醉好了。”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