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看，辛先生都是一個將反抗看的比其他方面都要重一些的人。

    地主家的兒子……或許大概都差不多。

    出了門之后，天子好像是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的把御書房外邊的景色看了看。

    他在這座臻元宮里已有二十年，卻從沒有時間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看看這里。

    “這宮里，還真是漂亮?！?/br>
    天子自言自語了一聲，然后邁步向前。

    天子走到一處停下來，指了指那邊：“從這過去，就是朕母后當(dāng)初住的地方。”

    林葉應(yīng)承了一聲。

    天子道：“朕跟著先帝來歌陵的時候也不算太小了，比你現(xiàn)在的年紀(jì)還要大些。”

    “可是朕就好像一只被嚇到了的小白兔，只敢找個角落把自己藏起來，顧頭不顧腚的藏……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母后那邊?！?/br>
    天子問林葉：“你孤身一人闖蕩江湖的時候，有過害怕嗎？想過藏起來嗎？”

    林葉搖頭：“臣沒有?！?/br>
    天子又問：“從沒有過？”

    林葉道：“在家里的時候經(jīng)常會想藏起來，尤其是聽到婆婆痛苦呻吟的時候，婆婆走了之后，臣離開無為縣，便再也沒有想藏起來過的念頭了。”

    天子問：“為何？”

    林葉回答道：“大概是覺得，出來走走看看并不是為了別的什么，只是想盡量多的走走看看，至于走到什么地方的時候會死掉，其實也沒那么可怕?！?/br>
    天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他好像并沒有理解林葉話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朕記得，言缺當(dāng)年從歌陵逃走的時候，朕問掌教真人說，為什么他會選擇逃走?！?/br>
    天子再次邁步向前，一邊走一邊回憶著。

    “掌教真人說，這個世上的人，九成九都是一樣的，在遇到害怕的事的時候，首先想道的就是去躲避?！?/br>
    天子道：“朕當(dāng)時想著，那可真是不好……因為言缺他不該是那九成九里的人?！?/br>
    林葉道：“那是人的本性，臣遇到害怕的事也一樣會躲?！?/br>
    天子回頭看了他一眼：“那你遇到讓你害怕的事了嗎？”

    林葉猶豫了片刻，回答道：“遇到了。”

    天子問：“是什么？”

    林葉回答：“是陛下剛才在書房里，和臣說的那些話?！?/br>
    天子腳步又停下來，這次回頭看著林葉的時候，比剛才多看了好一會兒。

    良久之后，天子繼續(xù)邁步。

    他說：“你怕了，但你這次卻沒有想著怎么去躲避？”

    林葉道：“臣聽陛下說的時候，腦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其實是想盡快回云州去?！?/br>
    他說：“就好像陛下說的那樣，找一個角落藏起來，顧頭不顧腚的藏起來?！?/br>
    天子笑了笑。

    笑著，可是眼神里卻有些很復(fù)雜的東西。

    或許是因為他知道，林葉現(xiàn)在回答他的話只是足夠漂亮，而不是真心話。

    林葉并沒有害怕。

    “你對臻元宮好奇嗎？”

    天子忽然又問了一句。

    林葉回答的很快，他說：“好奇，和天下間所有的人都一樣，誰不想看看臻元宮到底是什么樣子呢？”

    這句話回答的一樣漂亮，漂亮到誰聽了也不能說這是一句假話。

    天子邊走邊說道：“可朕當(dāng)初才來歌陵的時候，就不敢對這臻元宮有任何好奇之處?！?/br>
    林葉回答的還是很快。

    他說：“因為那時候陛下身邊危機(jī)四伏，太多人想著要害了陛下，所以陛下又沒有幾個能依靠的人，與臣現(xiàn)在不一樣，臣在陛下庇佑之下，臣無畏懼?！?/br>
    天子又笑了笑。

    他心里說著……看看啊，這是多么漂亮的回答，這是多么漂亮的反應(yīng)。

    看看啊，這是多么完美的一個人，言缺啊言缺，如果你能有這樣的反應(yīng)，朕也就真的不擔(dān)心什么了。

    “那如果朕可以讓你仔細(xì)去看看臻元宮，到處都可以去看看，你會開心嗎？”

    天子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林葉的回答，依然有快又直接。

    “臣會很開心，一定會像個孩子一樣開心，但臣不會真的去到處看看，因為臣是臣，臣永遠(yuǎn)都不可以如此放肆，陛下可以給臣厚待，臣卻更該緊守本分。”

    天子嗯了一聲。

    當(dāng)初他問辛言缺這句話的時候，辛言缺的回答可沒有這么多話。

    天子問辛言缺，如果朕準(zhǔn)許你到臻元宮里隨意看看，都可以看看，你會開心嗎？

    辛言缺的回答是，一咧嘴，然后說……走啊。

    “朕忽然有些乏了?！?/br>
    天子的腳步再次停下來，看起來不只是有些乏了，還有些冷，他緊了緊自己肩膀上的披風(fēng)，在那一刻，看起來真的像個老人。

    林葉隨即俯身道：“請陛下回去休息，臣這就告退了。”

    天子看向林葉說道：“你去吧，記住朕交代你的話，尤其是朕讓你發(fā)過誓的那些話。”

    林葉再次行禮：“臣謹(jǐn)記于心?！?/br>
    天子拜了拜手：“那就去吧，朕也要回去歇著了?！?/br>
    林葉躬身后退，退了幾步后才轉(zhuǎn)身走。

    天子卻沒有急著回去，他就站在這看著眼前的東西，但他面前此時只有一排隨風(fēng)飄著的垂柳。

    古秀今想勸他回去歇著，可天子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讓他又不敢隨意說話。

    良久之后，天子吩咐道：“朕一個人去走走，你們都不必跟著了?！?/br>
    古秀今道：“陛下，走的很遠(yuǎn)了，還是回去歇會兒的好，歇會兒臣再陪著陛下走走，走去貴妃宮里……”

    天子微微皺眉：“朕的話，總是需要說兩遍你才會聽？”

    古秀今嚇了一跳，俯身：“臣……遵旨?！?/br>
    天子又緊了緊披風(fēng)，他獨(dú)自一人往回走，走到了他母親當(dāng)初住的地方。

    這里如今已經(jīng)空著了，雖然每日還有人打掃，可怎么看都和有人住的時候不一樣，多了幾分蕭條。

    天子站在院子里往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此時的樣子有幾分像個孩子。

    片刻后，天子忽然加快了腳步，朝著他母親住的那屋子快步走。

    走著奏折，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跑。

    他跑進(jìn)屋子里，這空蕩蕩的屋子里，沒有絲毫猶豫的就爬上了那張木榻。

    榻上還有被子，干干凈凈的被子，可聞起來就是會有些淡淡的發(fā)霉的味道。

    也許，那是太久沒有見過太陽的緣故，也許，根本就不是被子的問題，而是天子腦子里出現(xiàn)的氣味。

    他一頭鉆進(jìn)疊好的被子里，腦袋鉆進(jìn)去了，屁股還在外邊撅著呢。

    這個姿勢，怎么看都有幾分滑稽，誰也不會相信當(dāng)今天子會有這樣滑稽的樣子，哪怕被人親眼看到了，大概都會懷疑這天子是假的。

    他頭夾在兩層被子之間，其他部分都在被子外邊。

    顧頭不顧腚。

    第703章 嚇住他們所有人

    上陽宮，奉玉觀。

    林葉才離開臻元宮不久，就被辛言缺派人請到了這里。

    林葉知道辛先生找他是因為什么，辛先生是想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錯。

    “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蠢貨，直到昨天?！?/br>
    辛先生站在這空蕩蕩的上陽宮大殿里，看起來人顯得單薄了幾分。

    林葉在臻元宮里聽天子說話的時候，大部分時候一言不發(fā)。

    此時聽辛先生說話，他更是一個字都不想回。

    因為辛先生自己認(rèn)知的倒也沒錯，他確實是有些愚蠢，如果林葉知道天子病重是因為辛先生把人送過去的話，那么他此時就不會覺得辛先生是有些愚蠢。

    繼任掌教的第一天，為了那所謂的不愿被擺布的抗?fàn)幹?，提拔陳微微，只這一件事就足以讓天子對他失望。

    “陛下今日見你，應(yīng)該和你說了許多話吧？”

    辛先生回頭看林葉。

    林葉點(diǎn)頭：“回真人，確實說了許多話。”

    辛先生道：“我還是愿意聽你叫我一聲先生，而不是什么真人。”

    林葉道：“在真人還不是掌教真人的時候，我喊真人一聲先生不算錯，但真人已是掌教，我喊一聲先生便不對。”

    辛先生又一次因為必須正確這幾個字而惱火起來，哪怕林葉沒有說出正確這幾個字，但他的意思就是如此。

    以前叫一聲先生是尊敬，但現(xiàn)在辛言缺已是掌教真人，這一聲先生不能隨便叫了。

    “罷了?！?/br>
    辛先生坐下來問道：“陛下……身子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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