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寂冷沙塵

    瓦勒莉沉默了許久，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去追究她為何會說出此番話語，而是自我剖析道：“我們，不過都是被命運裹挾著的沙礫罷了。”

    “但是，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人類執(zhí)著于延續(xù)傳承的原因?！?/br>
    阿黛拉緊盯著她的背影，稚嫩的臉上閃過殘忍之色，“那又如何？現(xiàn)在的我們充其量也只是在茍延殘喘而已，說不定何時就會被眼前的沙原所吞噬?！?/br>
    瓦勒莉靜靜地聽著她的觀點，然后緩緩起身，膝下的位置遍布紅色的磨痕，“任何一種生靈在誕生之初，都只知求得生存，而待其形成文明，則往往要經(jīng)過足以使沙洲變換的時間?！?/br>
    她指向沙原的彼端，“吾神曾告訴我，那處埋葬著人類文明鼎盛過的證明，這也是族群中人最初來到狄斯塔爾的原因——他們認為這里尚存希望。”

    是了，地宮的秘密最初就是在這時由瓦勒莉披露而出的。

    阿黛拉回想起了更多的細節(jié)——她在聽聞此事之后很快便在沙原中尋找到了地宮的遺址，然后在其中發(fā)現(xiàn)了諸多未腐的尸骸，以及戰(zhàn)神的軀體。

    聯(lián)想到這個層面，她終于對瓦勒莉多存了些許耐心，“不管這里曾經(jīng)擁有過多么輝煌的文明，它們存續(xù)的時間都比不過風(fēng)沙?！?/br>
    “但風(fēng)沙會銘記曾經(jīng)存在過的它們。況且，就算是風(fēng)沙，也會有變化消逝的那一日。”

    “你究竟想說什么？”

    漸趨躁郁的阿黛拉對上了瓦勒莉平靜如水的視線，對方似乎喟嘆了一聲，才緩緩道：“我只是希望你偶有歡愉的時刻便恣意享受，即使遭遇不幸之事也能化險為夷。那些所謂宏大渺遠的事情都不及安穩(wěn)度日重要?！?/br>
    阿黛拉聽著她在自己面前描繪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的美好愿景，覺得她分外的天真可笑，“這片土地上的生靈根本不會產(chǎn)生這樣可笑的想法，生存對于它們而言是永久沉重的命題，還是說，你想將這樣的愿望強加于我？”

    阿黛拉終于耗盡了所有的耐心，即使力量受到了限制，她也能輕松顛覆眼前的假象：無論是墳冢，還是遍布黃沙的翳空。

    這片空間重歸純白，而唯一未在她的力量破壞下消失的，便是瓦勒莉。

    哀傷之色長久盤踞于其眼底，阿黛拉釋放出的沙流一遍遍地穿過她的軀體，而她仍舊一步一步堅定走近對方身側(cè)。

    此等魔怔的行為讓阿黛拉心生復(fù)雜，但她卻只是冷笑道：“怎么，是還想再經(jīng)歷一次身隕的痛苦嗎？”

    瓦勒莉的身側(cè)燃起火焰，其不住產(chǎn)生的光輝映照著她眉眼間無盡難言的神色。

    “不，我來向阿黛拉作最后的告別?！?/br>
    “呵，還不明白么，她的神魂在為你所救之前就已被我吞噬，她的軀體從始至終都只是我的一具傀儡罷了?！?/br>
    話音未落，她的周身便再度閃現(xiàn)出無數(shù)的光影——

    當她剛回到族群時，瓦勒莉處境尷尬，卻仍然對她百般照料；

    當她隨其他婦女采摘草藥歸來時，瓦勒莉總會在綠洲之畔等候她，手中握著一束紫色的花朵，然后張開雙臂給予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當夜幕降臨之時，與眾人一同圍坐在篝火邊的她總能聽見瓦勒莉用以振奮士氣的歌聲；

    ......

    甚至每當她為接受風(fēng)沙傳訊而離開綠洲時，在日暉逝去之前將自己帶回的也是瓦勒莉。

    循環(huán)往復(fù)的畫面最終定格在軀體成熟的她掐住瓦勒莉脖頸的那一刻，這令她再度重溫了一遍對方的眼神，痛苦、驚愕，以及那被她忽略的一抹釋然。

    不受抑制的沙流頃刻暴起，試圖強行沖破這片空間，身處熊熊烈焰之中的瓦勒莉注視著她的失態(tài)表現(xiàn)，神情間是不帶絲毫嘲諷意味的平和。

    “為何要否認自己的內(nèi)心呢？我所珍視的一直是你啊，阿黛拉?！?/br>
    回答她的是一場巨大的沙暴，似乎連她周身的火焰也能瞬間熄滅。

    “不要試圖從我身上尋找到那個人類的痕跡！”

    瓦勒莉的所作所為徹底激怒了對方，整個空間也出現(xiàn)了瀕臨崩潰的跡象。

    但自始至終，瓦勒莉的軀體都不會遭受到任何實質(zhì)性的傷害，在被擊碎后也能瞬間復(fù)原，于是穿過沙暴的她無視了對方的滔天怒意，含笑發(fā)問道：“那你為什么要向我復(fù)仇呢？作為沙魔覬覦我的力量無可厚非，可你卻并未取用我的力量......不過如此一來，我便也算向你贖清罪孽了?！?/br>
    阿黛拉的神情逐漸變得猙獰，“竟然會產(chǎn)生此種荒謬至極的念頭——你以為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瓦勒莉卻像是在透過她注視著另一個存在，“阿黛拉，我們都無法掌控自身的命運，就像我于無意懵懂間鑄就了災(zāi)厄，而沙魔奪去了你摯親的性命?！?/br>
    “我一直希望在綠洲上奮力生存的人們能夠延續(xù)下去，想看到新的文明興起，更想見證你成長的過程。”

    “我知道終有一日自己為守護這片土地而逝去，我也希望你能親眼見證我的隕落，那意味著我做到了第一次見面時就在心中向你許下的承諾?！?/br>
    她的胸口正被數(shù)支沙流貫穿，她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般，緩緩向眼前的阿黛拉張開了雙臂，與其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阿黛拉的眸中出現(xiàn)了一瞬的怔愣，狂怒也漸漸得以平息，最后她收斂了暴走的力量，但始終不肯接受瓦勒莉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