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慢吞吞地從屋里跨出來，身上的拜神衣還沒脫，拐杖上的山石相互碰撞，在院子里沒走兩步就停下了，“天虞有天虞的規(guī)矩，你家小子可沒少給老婆子找麻煩，有什么事就在這兒說說，正好兒你也在?！?/br>
    我低著頭，各種話都轉(zhuǎn)了一遍，然后說：“阿婆，我就是過來認個錯。”

    氣氛安靜了一瞬，老頭看了我一眼。

    我抬頭尷尬地笑著，“又跟著小魚跑去玩了，摔了一跤，叫小魚拿了一株白桕，沒料到他不懂事，刨了阿婆的院子。我這會好多了，就過來認個錯?！?/br>
    于老頭神情古怪地看著我，但到底也沒說什么。

    反倒是陸昭戎，一直靜靜地瞧著我，叫我有些不自在。

    阿婆靜了一會兒，重重哼了一聲，倒也沒那么生氣了，敲著拐杖就進了屋。

    于老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陸昭戎，抬腳走在前面，“過兩天降神罰，這小子多半活不成了?！?/br>
    我心頭一跳，那神侍看起來沒多大，比我還小，現(xiàn)下滿臉的羞憤恥辱，一個音也憋不出。

    我心有不忍，小心地接話：“他做什么了？”

    于老頭拎著神侍的后脖頸，我攙扶著陸昭戎跟上他，低眉順目的乖巧。

    “拎不清?！崩项^嘆了口氣，“覺著做神侍威風，偷了他阿娘的石頭狐假虎威，結(jié)果被自家人告到不虞山，我剛來，還沒搜山就嚇得跪出來了?！?/br>
    我張了張嘴，愣是什么也說不出來。

    “那老婆子刻板的很，我同她大吵了一架，這娃娃有十三了?！庇诶项^回頭看我了一眼，“你從哪兒找的人？”

    我早做好了這個問題的準備，轉(zhuǎn)頭看了看陸昭戎，見他神色認真地聽我們說話，便小心地接過話說：“打山上救的?！?/br>
    于老頭氣笑了：“你這套話騙那老婆子還行，天罰下來你能誆騙了誰？”

    我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陸昭戎微微側(cè)頭，眉頭微皺著看我。

    老頭冷哼了幾聲，“你們山頭凈是些神神叨叨的家伙，這小子一看就不是這兒的人?！?/br>
    我沒說話。

    “不管怎么說，那屋子給你留著，什么時候準備好了，什么時候受天罰?！庇诶项^說罷也不再同我交流，提著手上的人往前一大步，踩著風走了。

    山風輕拂過，又搖落了一地的花，這花好似從來沒斷過，開了敗了總是交錯生長。

    我常想，這花就好像山上人的一生，開了敗了，從來沒斷過，總是……交替存活。

    陸昭戎看著于老頭往外飄，忽然出聲：“沒有內(nèi)力。”

    我也忽然回神，問：“內(nèi)力是什么？”

    他回眸看我，問：“神侍是什么？”

    我一愣，遲疑片刻，“神侍……是侍奉山神的人?！?/br>
    他沉默了一瞬，還是選擇了繼續(xù)問：“山神……在哪里？”

    我張了張口，不知道怎樣回答。

    陸昭戎看向老頭越來越遠的身影，沒有等來我的回復，也沒有解釋什么是內(nèi)力。

    我想，雖然并不可怕，但任誰也會心疼一段生命的流逝吧，就像……花落了一樣。

    他忽然轉(zhuǎn)眸問我：“去哪里？”

    我瞧著他，覺得他很平靜，像淡然的山風。

    我低眸細想了一會兒，沒由來一陣安然，抬頭望了望蒼青的天色，忽然想抬手碰一碰流過的山云，一回眸，陸昭戎怔怔地看著我，我便說：“去不虞山。”

    話落，我忽覺這語調(diào)異常輕盈，于是不由得笑了笑，寬慰道：“無妨?！?/br>
    我抬手，就要踩風而去。

    而長風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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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不虞

    風一來，我便站得高了，回頭招手示意昭戎也來。

    陸昭戎遲疑地望著眼前空空蕩蕩的一片，抬眸看了看我。

    我不解地回看他，“怎么不上來？”

    他沉默著抿了抿唇，試探著抬起了腳。

    我笑他：“沒有踩過風嗎？”

    陸昭戎驚訝地抬頭看我，然后有些凝重，又想說些什么，我雖不理解，但也知道他是有些不信服的。

    我忽然來了興致，悄悄散了他附近的風，問：“試試？”

    陸昭戎凝眸猶豫片刻，緩緩將重心放上去。

    然而他腳下一空，猝不及防地往前栽過去。

    我裝作驚嚇的模樣手忙腳亂地去接他，招來的風四散而盡，兩人疊在一起往后仰，我連忙像是忽然反應過來，喊道：“等等！”

    于是一片柔軟旋轉(zhuǎn)的風馬上鋪在我身下，陸昭戎的雙手就撐在風上，眼睛睜得很大，那一雙嫵媚的眼多了許多神采，我忽然想起他身上的傷，驚魂未定地望著他，問：“你背上的傷……”

    他只顧著看我，臉上清晰地顯出震驚的神色。

    我一想，這么長時間了，白桕的功效應該到了，估計沒什么事。

    陸昭戎脫口而出：“你……你和風講話？”

    我一愣，直直地看進他眼睛里。

    他的呼吸很近，溫熱的氣息就像山頂上的陽光。在他的眼睛里，我呆怔的模樣也悄無聲息地染上了瑰麗的色彩。

    “……嗯?！蔽一貞宦暋?/br>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傻，陸昭戎忽然發(fā)覺這樣的姿勢有失禮儀，慌忙起身道歉：“見諒?！?/br>
    然后又覺得不妥，加了一句，“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