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徹底平靜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半空中——這下徹底打碎了以往的認(rèn)知。

    于長玉躺在原來的位置瞧他，眼眸泛上點(diǎn)點(diǎn)笑意，不多時便低聲笑開了。

    陸昭戎這時才慢慢明白方才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于長玉自己搞出來逗弄他的，尷尬和懊惱齊齊涌上臉，騰地一下熱起來。

    于長玉這一逗，陸昭戎先前的忌憚和仰望忽然間打消了許多，以至于他下意識順著脾氣打掉了于長玉的手，然后后知后覺地去觀察于長玉的臉色——他竟然還在忍俊不禁。

    陣陣風(fēng)聲中，陸昭戎問：“天罰很嚴(yán)重？”

    于長玉淡然一笑：“不嚴(yán)重?！?/br>
    他動了動唇，不敢再問了。

    于長玉看他一眼，不為難他，主動提點(diǎn)他：“神侍，他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山神的旨意，我阿爹帶走的那個，他不是神侍，卻代替了山神。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陸昭戎恭敬認(rèn)真地等著后話。

    于長玉抬手揮去一片云，輕柔自然，“他聽不到山神的聲音，也聽不到天虞山的聲音。但是，山神怎樣懲罰他，我們誰也不能干涉?！?/br>
    接著于長玉一派風(fēng)輕云淡地垂了垂眼，淡淡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山神知道了以后，整個天虞山都會知道?！?/br>
    陸昭戎嘗試?yán)斫?，皺著眉問：“知道了會如何？?/br>
    “風(fēng)不再從他身旁經(jīng)過，山鳥不會在他身邊盤旋，就連樹上的花，也不會在他經(jīng)過的時候飄落。”

    這樣算起來，倒像是廢除功力一般。

    于長玉沉默了片刻，波瀾不驚，“等他逝去了，會化作天邊劃過的水滴，落在天虞山上?！?/br>
    陸昭戎莫名感到了來自仙人的憐惜。

    于長玉可能不希望那個孩子受到這樣的懲罰。

    “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陸昭戎愣了一下，下意識不想在于長玉面前吐露太多的欲望，仔細(xì)斟酌了說法才回答：“我需要救命的東西?！?/br>
    果然于長玉淡然的神情稍有了那么一點(diǎn)的正色，“什么東西？”

    陸昭戎斟酌著開口：“……我聽聞天虞山上有一種藥材，可活死人rou白骨……”

    “藥材？”

    他趕緊解釋道：“便是治傷救命的草。”

    于長玉稍有沉吟，“白桕？”

    陸昭戎再次猶豫了一會兒，含糊過去：“我不知?！?/br>
    其實(shí)他猜測就是。

    因?yàn)檫@藥很厲害。他幾乎沒有感受到治愈的過程，然后就痊愈了。而且……看于長玉對白桕的態(tài)度，應(yīng)該也是他們很重視的一樣?xùn)|西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想起主君的要求。

    他又看了看于長玉，忽然，感覺自己好渺小。

    但于長玉對他毫無防備，很隨意地就應(yīng)下了他的要求，“那先給你準(zhǔn)備些白桕，其余的我們再找找，我?guī)湍?。?/br>
    “多謝?！?/br>
    陸昭戎每次看向于長玉的時候，于長玉總是平靜而淡然，不管他能盯多久，于長玉都不會躲，好像早就受盡了瞻仰，毫無動容。

    他想聽于長玉說更多的話，這樣于長玉帶給他的虛無感就會消散很多。但他不敢問，經(jīng)驗(yàn)告訴他，保持沉默是最聰明的選擇。

    “阿婆是離山神最近的人，不虞山不是?！?/br>
    他說話了。

    陸昭戎連忙看過去。

    “不虞山不信奉山神，甚至他們覺得阿婆很古板，其中很重要的代表就是我阿爹，于燕之。于燕之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一點(diǎn)就炸——我們?nèi)饺硕夹沼?，你見了誰不知道怎么稱呼就于什么什么亂喊就行?！?/br>
    于燕之？長玉阿爹的名字嗎？

    其實(shí)，并不怎么超然物外，但果然從他口中吐出的感覺都不落俗套。

    陸昭戎明顯感覺到于長玉的耐心，以一種同小孩子講話的語氣說：“于燕之是不虞山的老大，兩個山頭的都怕他。我也怕?！?/br>
    陸昭戎逐漸放松，笑了一聲。

    “過兩天天罰，你雖然傷好了，但也是不能走的。”

    他配合地“嗯”了一聲。

    “然后就到拜神節(jié)了，你也是走不了的?！?/br>
    這下陸昭戎有些奇怪了，好像……于長玉沒有什么真正要講的東西。但他還是配合地“嗯”了一聲。

    “不虞山是管著天虞山的，所以大家怕他很正常?！?/br>
    陸昭戎反應(yīng)過來了。

    ——所以，長玉是在，為自己怕阿爹感到尷尬，最后又找了借口？

    氣氛詭異地沉默下來。

    他看著于長玉的距離忽然近了許多，仿佛撥霧見月明，雖然高高懸掛，但清晰非常。

    他忽然笑出了聲。很清晰地笑了兩聲。

    他嗅到那股清風(fēng)的味道，那股圣潔的，清涼的，干干凈凈的味道。

    他想離他再近些，再近一些。一種……來自生命本能的追隨。

    于是他開始嘗試著講起了天虞山意外的事情。很卑劣，他只取其中共通的，能夠讓于長玉接受的一部分。然后在于長玉風(fēng)輕云淡的姿態(tài)里竭盡所能地尋找破綻，妄圖吸引這個高高在上的神仙。

    甚至，他把在海上遭難的經(jīng)歷講得事無巨細(xì)，極力闡述自己來到這個地方有多么的不容易，試圖引起這位高高在上的神仙——于長玉的一分憐惜。

    就如于長玉憐惜那個即將受到天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