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常常會嫌我煩,然后站在山崖邊把我扔到對面山頭。 我后來習(xí)慣了,也就在天虞山上組了個木屋,然后三天兩頭去給他搗一回亂。 因為我不是天虞山的人,所以住得離山里遠(yuǎn),幾乎在山頂上。但我也算不上是不虞山的人,況且我阿娘在不虞山也挺尷尬,所以…… 我慢吞吞說著,他一圈一圈轉(zhuǎn)著我的頭發(fā),臉上掛著平靜的笑,淺淺淡淡地。 我想了想,解釋說:“我們那邊沒有‘家’的概念,就只是一個屋子,像我的屋子,然后領(lǐng)地意識很強(qiáng),比如我在不虞山的祭屋。如果有人要找我,得在窗外聽見我應(yīng)聲,提前約好?!?/br> 陸昭戎微垂著眼,臉上逐漸浮現(xiàn)出疲憊之色,嗓音也慢慢暗啞下去,低聲回復(fù)我:“我記得你不在意這些?!?/br> 不然也不會讓他住進(jìn)去。 我笑了笑,伸手點了點他的眼瞼,“我住哪里都好,而且,他們都是住在山上,只有對我來說,這座山屬于我,明白?” 他忽然撩開眼,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后垂下眼睛,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句,攬著我的腰拱了拱,呼吸聲逐漸拉得綿長而平穩(wěn)。 我悄悄伸手撫過他嫵媚的眉眼,慢慢劃過鼻尖,手掌覆在他側(cè)臉上,細(xì)細(xì)密密的疼痛就慢慢浮了上來——我眨了眨眼,看著他無聲地笑了笑。 我想,大概也是因為我常年游離在山外的狀態(tài),才叫阿婆總是出一些奇怪的任務(wù)來培養(yǎng)我的虔誠與歸屬吧。 但我在山上什么也沒學(xué)會,除了撒謊和發(fā)呆。 我小聲問:“昭戎?” 他沒能應(yīng)出聲來。 我想了想,輕聲說:“你怎么說服阿婆把我?guī)С鰜淼???/br> “……” 我沉默地看著他睡熟的樣子,就像我剛見到他時——安靜地,清冷地,壯美地,勾人地。 我默默拿起他的手放在心口,果然一陣揪扯般的疼痛驟然襲來,我無法遏制。 他還是睡著,似乎被我的動作驚動了,眉頭微有皺起的趨勢。 我維持著方才的動作一動不動,直到他又安穩(wěn)下來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陸昭戎眼睫顫了一下。 我迅速屏住呼吸,忍下這兩日各種各樣起伏的情緒,安靜地等他睡安穩(wěn)了。 算了,就算他睡了,也不可以和他傾訴。 我已經(jīng)夠傷他的心了。 他這么美,怎么能一直在我這里受傷呢……我拇指蹭著他的臉頰出神,想著想著,慢慢就跟著睡了過去。 等我再醒時,燭火如豆般大,他又靠在床頭看書,書頁翻得很輕,好像他一直就這樣坐著,是我幻覺他睡著了。 他滿身的長發(fā)用一根木簪挽在身后,葳蕤的燈火在發(fā)梢染上一圈光暈,睫毛在臉上打下一層陰影,卻將眉色趁得魅惑又妖嬈。 燭光在他眼睛里跳動,眼波流轉(zhuǎn)時仿佛燃燭活了過來,隨著他好似放慢了動作的眨眼而變得歡欣鼓舞…… 風(fēng)聲隔著窗子顯得很沉悶,我聽著風(fēng)聲看他,道,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絕色之人…… 好美。 “什么?”他翻書的動作停了一下,詫異地回眸,然后他愣了一下,眉眼間變得柔和起來,“醒了?” 我笑了笑,翻了個身面朝上,“我說你好看?!?/br> “嗯?”他眉梢微揚(yáng),“有多好看?” “比……”我想了想,“天虞山下的水還好看?!?/br> 他愣住了。 我看到他眼底有波瀾在起伏,暗潮下翻滾著震驚和難以掩藏的欣喜,我恍惚間記起他一直糾結(jié)的事情——他問我他更像水還是夕陽。 盡管我到了現(xiàn)在仍然不明白兩者的區(qū)別,但顯然,不像水是正確答案。 于是在我略有深思的境況下他忽然翻身而上,書冊嘩啦啦凌亂地掉落在床下,燭火隨著帶起的風(fēng)閃爍了片刻,他眼睛里映出我呆怔的樣子。 我瞧著他要掉不掉的發(fā)簪出神,下意識想要去扶——他按住了我的手。 木簪掉落在我耳邊,輕輕敲在了我手腕上,他眼中有火在燒,比燭光還亮。 三千青絲從肩側(cè)垂落,仿佛忽然之間墜在了我心上,“咚——”地一聲響,回音在耳道里徘徊回蕩……我被這聲音震得發(fā)懵。 陸昭戎的呼吸聲逐漸急促,抓著我手腕的手指也越收越緊,清潤悅耳的聲音變得沉重沙啞,壓低了距離,要求道:“你再說一次?!?/br> 我怔怔地看著他,忽然間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緩慢卻不容忽視。 我張了張口,“你……” 我說不出來。 ……我本來是能說出來的。 但是他這么一要求,我反倒說不出來了。 他目光顯而易見地黯淡下去,眼睛從我臉上一寸一厘看過去,到脖頸處停了一下,然后迅速抬手收攏了我的衣領(lǐng),果斷抽身而退,“戌時初了,要起嗎?” 我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過去,“去看雪嗎?” 他拾書的動作一頓,“嗯?!?/br> 他興致不高。 雪在這時下得很小了,他裹著黑色的裘衣窩在廊下喝茶,水霧遮攏著他的眉目,我在廊外拍著積雪,沒有旁人在周圍,院子里很安靜。 我發(fā)現(xiàn)雪的可塑性很高,我可以將它捏成任意形狀。 我有心哄他高興,指揮著凜冽的北風(fēng)一層層切過去,等他一盞茶喝下去,一只白色的“陸昭戎”就站在我面前,我滿意地拍了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