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他先前的玉簪碎了,也沒來得及再備,可能是紅木給他配的淡金色發(fā)帶,疏疏散散地在長發(fā)中段攔了一下,清風(fēng)玉骨。 他眼睛里深邃如山林,仿佛籠罩陸昭戎的不是雪后的冷氣,而是山霧。 這個人,總是頃刻之間變得遙遠。 陸昭戎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能成為于長玉的威脅。或許算不上威脅,只是神說過,于長玉要幫他。 陸昭戎心底劃過幾分失落,不過倒也沒那么生氣了,他抿了下唇,移開視線,“過了晌午我們?nèi)タ闯梢??!?/br> 陸衡肯定不會幫他準(zhǔn)備,依照從前,買燈籠看成衣這些事也輪不到他親自去,但私心作祟,他總想叫于長玉歷一歷尋常人的生活。 于長玉淡淡地笑了一下,應(yīng)道:“好。” 陸昭戎便同他一道去了陸昭華院子里坐,聽陸昭華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他也接不上話,倒是于長玉偶爾能聊上幾句,挺新奇。 回去時于長玉停在院門口不肯走,陸昭戎難得從他清淡的神色里瞧出些糾扯,仿佛在猶豫,便問:“怎么了?” 于長玉看他一眼,微微仰頭看向院門上磨損的刻字,語氣有些遲疑,“你的院子,叫什么?” 陸昭戎愣了一下,然后記起自己許多年不住這里了,好像一個過客,逢年過節(jié)坐一會兒,頂破天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與爾?!彼α诵?,眸中浮現(xiàn)幾分回憶,“那年大哥初顯癡態(tài),發(fā)了狂,非要讓人證明我還活著,不小心把院門給砍了?!?/br> 于長玉似乎有些驚訝,又好像想了一陣,然后側(cè)目,“劍氣?” 陸昭戎也側(cè)目看他,“嗯?!?/br> 于長玉沉默。 兩人并肩往院里走,邊走邊聊。 “他為何要證明你……” 陸昭戎想了想,覺得對于長玉這種不能用尋常手段,該博同情時便得毫無顧忌,便道:“說來話長?!?/br> 他刻意沉默了一下,正準(zhǔn)備再開口,便聽于長玉看似極其自然地接了一句:“我想聽。” 陸昭戎腳下頓了一步,然后壓下那一瞬的悸動,概括道:“大哥比我年長四歲,早年間常跟著父親,錦城現(xiàn)如今局勢多有他的功勞?!?/br> 不過早年間也多有慘重罷了,那時陳郕各家是直接抬在明面上的爭奪,誰也不肯服誰。陸昭華提出內(nèi)修而外御,錦城逐漸在陳郕中凸顯,繼而形成多方鼎力的局面,周家野心漸大。 當(dāng)時陸衡被周家內(nèi)亂牽制住,擔(dān)心母親護不住年僅十二歲的他,便叫陸昭華提前帶著他和周家次子走了,也就是周自鳴?;爻虝r出了變故,情急之下陸昭華下令繞道金月灣,自己一個人引開追殺,往金月峽深處去了。 陸昭戎打小不聽話,半路上脫離隊伍去找他,被人騙上馬車推向了懸崖。 巧的是,陸昭華正巧逃到那里,抱著他一路滾下去,自此后,他和陸衡就徹底鬧僵了。 陸衡培養(yǎng)他的同時強烈要求,一定要對周自鳴盡心盡力,不過陸昭戎恨之入骨,死活不愿意,動輒家法,這么些年沒磨滅了父子情分也是萬幸。 陸昭華年幼時便頗有風(fēng)骨,只是內(nèi)里性子頑劣,喜歡過分逗弄陸昭戎,常常給他惹毛了能急哭,也沒少收拾他。 所以這么些年周自鳴提防他,卻又對他無限放大地位,兩人關(guān)系著實有些微妙。 一來周自鳴與陸昭華同齡,覺得他翻不出什么風(fēng)浪,二來陸家的掌家權(quán)逐漸往他身上傾斜,不得不用,三來陸昭戎確確實實在各方面幫了他許多,大家目的一致,不必過于計較…… “你如今還恨他?”于長玉低垂眉眼的樣子顯得有些低沉,“昭華他……治不好了嗎?” 陸昭戎靠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盯著柱頂?shù)拇够?,呼出的熱氣變成霧狀散在空中,他瞥了一眼于長玉,“為何不恨?” 但其實他如今沒那么沉重,只是單純想叫這神仙動一動凡心,晚些時候去折花樓,能稍稍提防一下各家公子。 至于治好治不好,問他也沒用。 瓦當(dāng)上的積雪簌簌而落,悄無聲息地打在美人靠的邊沿,再細(xì)碎地透進地面。 不遠處一名婢女步伐穩(wěn)重,低眉順目地踏過一地青石板。 于長玉輕輕覆蓋上他的手,眼中的悲憫之色流轉(zhuǎn)于外,眸光垂落時傾身拂落了他發(fā)梢的雪,滿身柔情。 陸昭戎彎了彎唇角,只覺眼前豁然開朗,道,春風(fēng)細(xì)雨感化一個人果然是愚蠢的做法。陸衡是對的,就得威逼利誘。 他溫柔地笑了笑,輕聲說:“沒事的,長玉。已經(jīng)過去了?!?/br> 于長玉靜靜地凝望著他,他瞧見于長玉濃霧下赤金色的眼瞳,那絲縷的疼惜重重敲擊在陸昭戎心上,又輕輕飄飄地游走,變得模糊而真實。 竟最終落成一個吻,在他唇上一觸即離。 陸昭戎愣愣地呆在原地。 如此干凈的吻,不帶欲色,沒有情濃。 就好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人,遇到了一個美麗而傷心的姑娘。然后淺嘗輒止地吻了她。 陸昭戎整個人都跟著明媚起來,眉眼和唇角一起彎起來笑,懶洋洋地靠在后面,語調(diào)輕揚:“長玉,天虞山有沒有人像我一樣追過你?” 于長玉在他面前俯著身,聞言神色浮現(xiàn)出幾分回想,沉默片刻問:“必須要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