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我總是不明白他。 ……卻不料聞此,陸昭戎抓著我的手反倒松了些,有些愣怔般瞧著我。仿佛各種情緒起伏都忽如其來,又跌宕波折幾番后悄然而去。 我還是頭一回見他的情緒如此大起大落。明明幾息前尚處于各種層次不一的激動里,此時卻又令人難解地荒蕪蒼白起來。我垂眸,靜靜思索方才言語間可能出現(xiàn)的錯處。 若無錯處,我要如何在此番境況下將話題轉(zhuǎn)向下午的事情上,以回歸正題?若有錯處,是哪一句,讓他有如此大的落差? 或者,我直接問他。 —— “于長玉?!?/br> 陸昭戎忽而開口,打斷了我的思慮和猶疑。 “嗯。” 我順著他應了一聲,抬頭。 然后愣了一下。 他低著頭,看起來好像,頹廢,又黯然神傷。 我仔細感受了一陣,還好,他心里沒有疼。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我放下手里已經(jīng)冷透的碗,遲疑著捏了捏冰涼的指尖,還是輕輕托起他的臉——他眼睛里瀲滟的光色明明滅滅,不甚清亮。 他眼底仿佛思緒萬千,紛繁復雜,于滿堂燭火中凝望著我,詢問道:“今天是黎紅木,明天會是我嗎?” ……我怔了一下。 他好輕的聲音。 若不是我全神貫注想判斷一下他的想法,那聲音好險就湮滅在屋外的風聲里了。 ……何必問呢。 我還當何必問呢。 原來在這里。 他竟然,在試探我嗎? 難怪他總是怕怕的,觀察我。 他早認識到不能信賴我——一個異于任何人的異類,沒有人能理解這一類的想法,甚至不融于自己生來的地方。 我恍然了悟。 原來他總是在試探我嗎。 ……這樣嗎。 我恍悟著,心底毫無預兆被輕輕劃了一下,有割裂感。 ——割裂? ……流血了嗎? 我也會,流血嗎? 我以為,除了祭祀和天罰,我不會。 我看著他,怔愣了片刻,淡淡地扯了下唇角:“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順天而行則生,逆天而行則悖,逆天行者,罪及五世。我遇你,天予之,豈可不受?” “……” 陸昭戎安安靜靜地注視著我,無言許久,眼眸微垂,整顆眼淚倏然掉落。 guntang的淚滴砸在我的手腕上,屋外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潮濕的氛圍霎時間壓滅了好幾盞燭臺上的零星之火。 —— 我愣愣地。 我見過許多人哭。 陸昭戎也因為我,鬧紅過幾回眼。 不過我還是頭一次……直面他的眼淚。 那滴淚砸碎在我手腕上,仿若我正在流血的心被額外重擊一拳,氣血霎時逆行倒涌。 我難以克制地動了動手指,竟想不由主地去撫他的臉,企圖拭去那道由于淚珠在臉上滾過而留下的痕跡。 可惜另一只眼睛看起來也要落淚了,我一時沒有想明白先怎樣動手,只得僵硬地停住動作。 悶痛感緊接著悄然彌漫,又迅速擴散。鈴鐺劇烈震動的響聲忽然從四面八方纏繞圍緊。 他回神般忽然避開我的手,甚至顯出無措,小聲且迅速道:“抱歉,我失態(tài)了。我不是……” 我忍了又忍,打斷道:“是我言語過重,對不起,很晚了,你靜一靜,早些休息吧。錯不在你?!?/br> 我說完話就起身往外走,為防他追迅速閃出屋內(nèi),趁著雨和風能送多遠便多遠。 直到風雨也送不動了才踉蹌幾步,就著瓢潑的大雨嘔出一口血水,然后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我只能往下弓著身,咳出許多血沫,最后不得不跌在地上減輕一點負擔。 緩了一陣,我抬了抬被雨水濕透衣裳而尤其沉重的胳膊,撐著地上的泥水勉強站起來。 模糊雨林里依稀能辨認出這大概是神舍的位置——還好,起碼是我熟悉的地方。 不過也可能,我只能跑這么遠了。 我找了棵樹靠著半坐半躺了一陣,意識有些模糊。 雨滴打在神舍四周的植被葉叢上,聽著很急躁,可能因為離夏天不遠了。 夏天暖和一些,不像現(xiàn)在這么冷,人心也會相對活泛,街市上會更熱鬧。 說起來,今年的夏天還是我同昭戎一起要過的第一個夏天。 樹下本來不至于會過分淋到雨,我偏頭看了看手上的泥,忍不住捻了捻,可惜,雨太大了,沒什么好效果。 我閉上眼不做徒勞掙扎,絮絮地想,同陸昭戎來人間的第二年春末夏初,我居然觸及到了些,了不得的真相。 于桐……可能是對的。 …… “叮鈴!” 我驀地一驚,心神回攏。 雨珠靜悄悄止在半空中,我伸手點了一下,聽到清脆嘈雜的鈴鐺晃動聲音。 仿佛欲言又止后無可奈何的輕嘆聲,從雨幕里不甚清晰地透過來,我靠住背后的樹干,偏頭看過去。 是于鈴。 她很安靜,除了一開始的聲音把我吵醒,四周都極其安靜。 腳尖點踏雨珠的動靜沒有,腳腕上的鈴鐺也幾乎不晃動,幾息間她便站在我跟前。 當然,也可能是我頭腦昏沉,沒有抓住這些聲音。